一卷山水走吉安

　　□ 曾绯龙

　　“山势西来断，江流北去平。万家深树里，闻是吉州城。”

　　明代台阁大臣、诗坛领袖李东阳所写的吉州(又称庐陵，现为吉安)，寥寥数笔，便将一座山水环绕、绿意盎然的古城描绘得生动传神，令人向往。

　　吉安，是山的世界。

　　城内，螺子山、真君山、天华山、神冈山，四山环抱，拱卫着满城的文气与灵秀。城外，青原山、天玉山、大东山、玉笥山、武功山、羊狮慕、南风面、井冈山、禾山、白云山、东固山、高士山、九陇山、大乌山……群山绵延，重峦叠嶂，塑造出吉安的刚毅伟岸。

　　所有壮美的名山都有故事，而最壮美的故事无疑属于井冈山。

　　我是井冈山的常客。春天，一睹杜鹃山十里画廊的芳容；夏天，品读黄洋界的瑰丽日出和茫茫云海；秋天，眺望龙潭红彤彤的枫林与白亮亮的瀑流；冬天，游赏茨坪挹翠湖的皑皑雪景。

　　这里，为中国革命的红色摇篮。“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过了黄洋界，险处不须看。”毛泽东一生攀登过无数高山险峰，但最难忘的还是这座点燃中国革命星星之火的井冈山，并为它写下雄奇诗篇。

　　艰苦卓绝的井冈山斗争，历经两年零四个月。毛泽东、朱德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领导红军和井冈山人民，克服缺医少药、缺衣少食、严寒酷暑等艰难困苦，打破国民党反动派的三次“会剿”，铸就了伟大的井冈山精神。

　　井冈山，是绿色的天堂。这里，有全球同纬度保存最完整的原始次生林，被联合国评为“世界生物圈保护区”。有中国最“值钱”的人民币百元背景所在地五指峰。陆定一形象地表述：“井冈山，两件宝：历史红，山林好。”郭沫若上了井冈山后，无限感慨道：“井冈山下后，万岭不思游”。

　　“青清青原山，净静净居寺”。要让生活慢下来，让心情静下来，青原山，是一个绝佳去处。

　　我曾经在青原山净居寺住过一宿。

　　静。能听见往事在跟前鱼贯而入交头接耳的细碎声响；听见树影花影月影踮着细脚，在窗棂抑或斑驳地面跳芭蕾舞的柔音；听见时光呼啸而过，历史的回声苍茫辽阔……我甚至能听见一枚树叶在习习秋风里打哈欠，一只蚂蚁在咀嚼食物时那种惬意声，一滴露珠被昆虫羽翅碾滑后浅浅的怨嗔。

　　唐开元二年(714)，七祖行思在“山川江西第一景”的青原山开辟佛教道场，使青原法席大振，成为江南佛法中心讲堂。行游于此，既能领略湖光山色，又可感悟一份佛理、禅趣，观景和养心兼而得之。

　　行思“庐陵米价几何？”之问，承续六祖踏碓舂米、关注苍生幸福的现实意义；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的哲学思想，如阳光普照人心。

　　140年后，唐僖宗赐行思谥号为“弘济”，并题“弘济禅师归真之塔”。行思信徒甚多，最著名的是石头和尚希迁。经三传有曹洞宗，经五传有云门宗，经七传有法眼宗，形成枝繁叶茂的青原派系，在禅宗五派中占了三派，影响巨大。6次东渡日本的唐代高僧鉴真，十分景仰行思，曾专门来净居寺参礼。

　　我去过营盘圩海拔高达2120.4米的南风面。它地处遂川县,与周边的齐云山、八面山等几座高山之间，蜿蜒形成一条不规则宽40公里、长度30公里的山谷，成为世界八大候鸟洲际迁徙路线之一、也是中国第二大候鸟迁徙通道，被称作“千年鸟道”。

　　禾山，雄踞罗霄山脉中段、永新县西北约30公里处，因盛产“嘉禾”而得名。曾经我在山麓的龙门中学教书，带学生上山砍过柴。

　　甭小瞧这座山，唐朝时，它与青原、匡庐鼎峙江右，为江西境内最有灵气的三座大山之一。其主峰是秋山，海拔高度1391米。山腰间，一帘飞瀑冲天而下，在巨石上冲出一个个光滑的石穴石窟，人称“龙溪”。一代书宗颜真卿曾游览此地，留下墨宝“龙溪”镌刻于南边石壁。

　　东固山，坐落于青原区。土地革命时期，是第二次反“围剿”主战场，毛泽东有诗赞道：“赣水苍茫闽山碧，横扫千军如卷席。”陈毅也赋诗一首：“东固山势高，峰峦如屏障。此是东井冈，会师天下壮。”因此，东固山又被亲切地称为“东井冈”。为了赶赴那里的庙会和“晒冬节”，我记不清有多少次饱览东固山的芳容。

　　吉安，是水的故乡。

　　当代著名散文家王剑冰在《吉安读水》一文中写道：“吉安是水带来的城市，古人依水而居，富足的水才会有富足的都市。”

　　赣江，江西的母亲河。我曾经在江边的师范读书，而今又回到这里工作。滨江公园，成为每晚散步的“打卡点”。有时，我还会去赣江游泳，享受微风与浪花的轻抚。

　　赣江自南向北千里奔腾，却被古城景致所吸引，于是穿城而过，将后河这条风姿绰约的“金腰带”，轻绾古城这个美人之身。城内的庐陵湖与鹿鸣湖，碧波荡漾，仿若一双风情万种的秀眸。还有禾水、恩江、泸水、蜀水、龙江、沙坪河、乌江、富水、孤江、桐水、龙盘江……一条条赣江的支流交汇，润泽出吉安千年的丰饶。

　　史载，秦始皇为统一中国，发兵五十万向南方推进，其中一支沿长江溯赣江而上，开通了赣粤交界处的大庾岭。从此，赣江水道得以开发利用。

　　唐玄宗于开元四年(716),命张九龄率军民修宽从大庾到南雄的陆路,开凿梅岭驿道。终于把崎岖山路修成一条可行五部车子的坦途,并沿途设置凉亭与客栈。

　　进人宋代,朝廷为加强管理，保证水道畅通,在北面鄱阳湖入赣江口，设南康军(治所在星子县)，以控江湖咽喉；在南面章水与大庾岭梅关驿道，设南安军,以扼航道与驿道交接口。至此,中原到岭南的交通大动脉,已经形成。

　　古庐陵正处在赣江中游,从此，舟楫穿行，帆樯竞发，赣江始成“黄金水道”。它也被誉为“咽喉荆粤，唇齿淮浙”，成为连接湖南、湖北、广东、浙江等省的重地。

　　宋代，这里还是造船业基地，制造占全国六分之一的大型漕运粮船。

　　凭借赣江，庐陵商贸日益兴盛。这里的矿产、木材、茶叶、陶瓷、粮食、水果等大量土特产品，源源不断地航运到南昌、九江，又经过鄱阳湖进入长江，运到华中、华东等地。

　　从唐代开始由城堡内向城外西南方向扩展，就是现在的沿江路、永叔路和文山路、田侯路、中山东路一带，逐步形成两大片。到清末民初时，有纵横交错的街巷149条，店铺连绵，商贸、手工业和加工业种类齐全。

　　明代名人彭华，用“商贾负贩遍天下”来评说家乡庐陵。光绪《吉安府志》也记载了这里发达的商业：“商贾交易聚西南二关两街，起南门，达南塔寺，铺舍稠密，烟火万家。”

　　而今，位于市区赣江西岸的一棵大榕树，每次外地朋友来，我都会带他去那里走走看看。

　　大榕树虬枝横溢，亭亭如盖，为福建商人在明万历年间所种。“榕不过吉”，这株植物学上中国纬度最北的大榕树，成为吉安的地理坐标。就在大榕树下的赣江段，自古以来，就密布众多商贸码头。大榕树见证了岁月的风风雨雨，听惯了赣江之滨商旅的嘈杂暄闹，也目睹了庐陵历史的沧桑巨变。

　　一千多年来，庐陵人民积极拦水筑坝、引水灌田，至今还保存安福县的泸水寅陂、泰和县的槎滩陂、遂川县的泉江北澳陂等知名水利工程。其中，槎滩陂的名气最大，被列入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素有“江南都江堰”之称。在这里嬉水游玩，定当收获神仙般的惬意。

　　赣江的支流当中，景致最美的当然是蜀水。我曾经三次到过蜀水的上游：遂川县衙前镇。蜀水蜿蜒蛇行，绕过层层叠叠的楠木竹林，欣欣然流到茶盘洲，流到我跟前。

　　这真是一条斑斓的画廊！

　　水面上有的地方平缓如镜，倒映着婆娑树影；有的地方因巨石羁绊而迸出洁白细碎的浪花，发出一声声呢喃；有的地方缘于营养物质特别丰富而吸引大量小鱼，它们在波光里梳妆，在漂移的树叶花瓣上打筋斗。它们用一张张翕动的小嘴，在水面上画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图案。

　　我脚下的一泓浅湾，由于水底分布许多碎石，矿物质较多，而呈现淡绿、粉红、靛蓝、灰褐、米黄、墨绿等色彩，恍若万花筒，摇曳变幻，让我的目光倦了，心儿醉了，腿脚酥了。对面几处浅湾，也一样五彩缤纷。这样的色调鲜嫩水灵，甚至是数种色彩的叠合混杂，只有大自然的神来之笔，方能绘就。即使吴道子、毕加索穿过时光隧道来到此地，也画不出这么纷繁多变的颜色。

　　一卷山水走吉安，梦回庐陵故园情。

　　恍惚间，我的耳畔响起先贤欧阳修的千古绝唱：

　　“青林霜日换枫叶，白水秋风吹稻花。”

原文链接：https://jxzx.jxnews.com.cn/system/2021/10/22/019427794.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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