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之花：原平炕围画

　　“众香千姿白鹭洲，群贤百态大江流，优雅温馨共齐家，日夜相守炕上游。”几十年前的晋北原平农村，几乎家家户户屋内土炕上，都能看到这一壁或花鸟虫鱼、或人物山水的炕围画。炕围画简直是一个神奇的世界，在这里，拙朴与雅致、粗糙与精致、实用与观赏，毫不违和地糅合在一起，令简陋的居室灼灼生辉。

　　山西省原平市以独树一帜的炕围画闻名，被称为“炕围画之乡”。原平炕围画有着土生土长的原始气息和质朴的艺术风格，又与民间习俗密切相连，带有浓郁的乡土气息。那考究的绘画工艺、丰富的艺术语言、独特的构图规律，处处表达出老百姓对幸福的追求、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保护和传承 绚烂“炕”文化

　　原平是个古城，地处山西省北部的高寒地带，绵亘的群山锻造了勤劳智慧的人民，孕育了悠久厚重的历史与不可磨灭的文化印记。在这里，繁花似锦的炕围画，成为人们关于“家”最原始最温暖的记忆。然而，今天的原平炕围画已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保护和传承成为当务之急，“原平炕围画创作基地”就是为此而建。

　　步入位于原平市京原南路上的这个炕围画创作基地，浓郁的乡土风味扑面而来。老艺人弓进寿和史增岁、史增祥、刘还贵几位画师正在绘画室内面壁作画。久闻原平民间画师能文能武、样样在行，今日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原平炕围画省级传承人弓进寿虽已年过七十，须眉皆白，然脸色红润、容光焕发。他一会儿指导画师们作画，一会儿笔走龙蛇挥毫泼墨，创作热情丝毫不减。在他们的笔下，一幅幅色彩绚丽、花边精致的炕围画徐徐铺陈，或是宁静悠远的小桥流水，或是莽莽苍苍的崇山峻岭，还有裙裾飘逸的仙女、英姿威武的战将……真是不出一室，便可知晓天下事，纵情山水间。

　　为了感受原汁原味的炕围画，我们专程前往离原平市区十余里的新原乡张村，弓进寿的老屋就在此地。这是一处普通的农家小院，进入大门，影壁上一幅硕大的“牡丹富贵图”映入眼帘，那朴拙而张扬的画风瞬间渲染出农家生活的红火。走进室内，让人一下子仿佛穿越回了从前，斑驳的旧房里，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土炕上，将墙上的彩绘映衬得愈加精美。绚丽的炕围画、结实的土炕、木门木窗、灶台风箱，让人惊讶于晋北农村竟然这么诗意！弓进寿和老伴喜欢坐在炕上，老太太叠衣服，老头儿看书画，这墙上的画、画间的人，是故事，是风景，同样也是生活。

　　“我们原平人，家里不分什么客厅卧室，一家人吃饭干活都在炕上。”画了一辈子炕围画的弓进寿告诉我们，为了避免墙灰弄脏衣服被褥，人们便围绕墙面画上人物或风景，再刷上清漆，这样既保持了整洁，还看着舒服。原平火炕一般连着灶台。炕是起居之处，倚炕而绘的一圈图画就是炕围画，而灶台上有锅台和风箱，兼顾做饭取暖，墙上面积较大，在上面绘画，不仅能防止烟熏火燎气烹，还能呼应生活、愉悦身心。弓老师家的炕上画的是花鸟与人物组图，《春晓鸟鸣》与《西厢记》等图案分别画在等距的几个画空中，周围装饰有样式不同的花边，显得祥和又自然。灶台画可以说是整组画中的重头戏，没有了被褥杂物对视线的阻挡，看上去一目了然更加醒目。由于位置显眼，匠人总是把最拿手的本事用在此处显露。你看那《富贵满堂》中，鲜艳雍容的花朵色彩斑斓，驻足枝头的鸟儿栩栩如生，翩翩飞舞的蝴蝶活灵活现，工笔细描加上水墨重彩，精湛的绘画功底加上巧妙的艺术构思，使得整幅画面立体生动。炕围画可以说是壁画、年画、建筑彩绘的复合体，倾注着劳动人民的朴素情感，富有浓厚的生活气息。

　　花边一半工 画空花样多

　　回想当年，炕围画在原平人的心中有着重要的地位。“那个年月生活条件不比现在，画一组炕围画对一个家庭来说是件大事。”弓进寿说，农家盖一处房子不容易，当房子还在上梁、盖瓦的时候，主人就已经开始琢磨着在炕围子上画点什么了。而如果谁家的墙上没有这一圈花花绿绿的图画，房子再好、再宽敞也觉得不够气派、不上档次。一套好的炕围画可保持三五十年，有的甚至历经百年之久，仍然栩栩如生不见剥落，与房舍共存，与主人共度岁月。

　　“处理墙面，刷上白底，画上边道和‘池子’，在‘池子’里画上花鸟鱼虫和山水人物，再用胶矾水和清漆‘封面’，一套炕围画就成了。”弓进寿兴致勃勃地讲述着炕围画的绘制过程，并把画空形象地叫作“池子”。整个绘画流程，需要经过做底墙、上底色、打稿子、绘制图案、着色、上漆等多道工序，其中墙面处理是一项基础工作，底子必须平整结实，否则将来会开裂。传统泥墙要用麦糠和麦秆加泥抹平，再用大白粉刷。现在对于墙面的处理简单多了，砖墙直接用水泥找平，只用滑石粉与白乳胶即可保证墙体表面的韧性和光滑。

　　然后要根据墙体大小计算画面的尺寸比例、布局位置，炕围的高度与灶画的高度在同一水平线上，一般高约80厘米至100厘米，大致与成人平坐时肩齐。弓进寿拿出家里几代人用过的传家宝“粉线袋”，现场演示起来。只见他用粉线袋在线绳上来回穿梭，线绳随之沾满墨粉，另外两个匠人扯定墨线两头，他则揪起线绳轻轻一弹，一条醒目的墨线便落在墙上。如此反复几次，炕围画的基本框架结构就定好了。

　　接下来，要根据布局设计边框和画空图案，选择题材内容画底稿勾线染色，并视主人家庭情况决定炕围画的“粗”“细”。细炕围画用工多，花费比较大，需要工笔细描，着色讲究；粗炕围画则相对用工少、成本低，一般三四天即成。最后一步是在画面全部干透后罩桐油，如今多用清漆。

　　在弓进寿的记忆中，炕围画最红火时，几乎家家都是满壁锦绣。原平人尤喜用豆青或淡蓝颜色，素雅淡静、清新怡人，置于墙围炕头，极大程度地与农家淳朴淡然的氛围相贴合，同时又给色彩单调的白墙增添了情趣，令单调的农居充满生机与朝气。

　　“花边一半工”，在老匠人的眼中，评定一套炕围画的优劣高下，先要看边道。在别的艺术门类中，边道一般是陪衬，而在炕围画中，边道图案却是精华所在。花边图案上的对称、线条上的穿插变化和色调的对比，工艺极其精致讲究。特别是立体边道，通过颜色透明度的变化实现空间延伸感，造成一种立体效果，处理非常巧妙。褪色边、玉带边、卷书边、万字边、狮子滚球边、富贵不断头边、夔龙套蝠边等，或古朴、或新颖、或简洁、或精细；或平面展开、或立体凸现；或强烈明快、或平和迷离，可谓百色百样、美不胜收。

　　炕围画的点晴之笔当属画空（池子）。画空的形状有“扇子空”“菱形空”“圆形空”“方空”等。“空”内的画是主画，涉及的内容包罗万象，什么题材什么风格都有。早期炕围画的内容，大多是历史上流传的、人们都很熟悉又喜闻乐见的故事，如《三国演义》 《西厢记》等戏曲人物；后来逐渐增加了喜庆性、欣赏性的题材，配以花卉、山水、动物等。山水画往往是画好后再配以“春江花月”“风雨归舟”一类的辞句；花卉画包含着各种美好的寓意：富贵看牡丹，隐逸赏菊花，高洁绽荷花，凌寒开梅花；动物画也非常生动，鸾凤和鸣隐喻家庭和乐，乌鸦反哺教人孝顺父母。每一幅炕围画，经画师的精心设计并结合农家主人的喜好，其意义都远远超出了画的本身，能给人以知的启迪、情的感染、意的告诫、美的熏陶。当劳作一天的农家人，躺在热乎乎的火炕上，瞧着炕围画，便会进入甜美的梦乡。

　　辛勤磨技艺 璀璨放光芒

　　炕围画创作基地里，弓进寿最年长，已七十出头，史增岁、史增祥是兄弟俩，还有刘还贵，均已年过六十。从事炕围画的艺人们，年龄普遍偏大，从这也能看出这项手艺传承的艰难。艺人们回忆他们的学艺、从艺经历，艰辛中充满了乐观。弓进寿的父亲弓祥忠，是当地一位颇有名望的炕围画老艺人，而其师傅敬开，是清朝末年有名的宫廷画师，多次主持修缮彩绘北京故宫。“我17岁跟随父亲走东家窜西家，正式开始画炕围，从每天的打底、画线、做边、画空、熬桐油中步步锤炼，用了两年时间，基本掌握了炕围画的各项技艺程序。”在弓进寿的记忆里，从自己能独当一面画炕围画开始，每年一过完大年就有人请，一直到年根的腊月还在忙。那时候画炕围画在农村的需求特别旺。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二十多年间，他的足迹走遍原平和代县的大部分乡村，画成的炕围画有一千多套。

　　“那时候，每新到一个村，都要经历从不太信任到完全接受的过程。当村里人目睹一套精美的炕围画完成过后，在这个村的名声就算打响了，家家排队来请，画完这家画那家，一个村里就得‘转战’几个月。我们画哪家就吃住在哪家。”弓进寿回忆说，主人家总是变着花样给画师们吃好喝好，就是希望能画好炕围画。上世纪八十年代，一套炕围画粗画三个工（一天为一个工），细画需十个工，而原平西郊的一户人家对炕围画可谓不惜工本，光他家的几套炕围画就画了两百多个工，可谓雕龙画凤精致细腻，画成后轰动了整个原平，好多人坐上公交车专门去参观这家的炕围画。

　　原平炕围画有着悠久的历史。1985年原平班村出土的一处宋代墓葬里，其四壁就绘有壁画，特征与炕围画极其相似。由此推想，炕围画早在宋代就已出现。1964年，原平炕围画改变传统内容，变画才子佳人、花花草草为画家史、村史等现代题材的新闻，曾被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拍摄成纪录片，《人民日报》《美术》等报刊也相继报道。此后，炕围画相继在全国、省市多次展出。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后，随着经济的发展，广大农村改变了传统的居住方式，炕围画渐渐失去了存在的环境，走向沉寂。为生活所迫，炕围画艺人纷纷自寻出路。那时，弓进寿从事起了庙宇殿堂的彩绘雕塑工作，还兼做彩车大型灯笼；史增岁、史增祥兄弟做起了贴地砖刮墙的房屋装修活计，学习了装潢设计；刘还贵在外进修了绘画基本功课程，在课外辅导班当老师带美术生。

　　近些年，已淡出人们视野的炕围画出现了升温迹象。为了保护和传承这一古老的民间艺术，2009年经原平市政府申报，“原平炕围画”被列入山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在民间，也有大批有识之士，本着拯救、传承和发展炕围画的宗旨行动起来。2010年，民营企业家李秀全成立原平炕围画文化艺术发展有限公司，“我们这代人，对炕围画有一种特殊的情怀。”李秀全遍访民间艺人，组织弓进寿等一批原平炕围画老艺人重拾传统技艺，开始对这一非遗技艺保护、整理、挖掘和发扬光大。

　　“画了一辈子，还是舍不得，我要让炕围画以新的艺术形式重新走进大家的生活。”弓进寿和艺人们一方面收集炕围画历史，一方面创新研发，把过去只能在墙上画的炕围画，画在了丝绢、木板等多种载体上，再经过装裱、加框，做成长卷、床头画和小品挂件等。2012年9月，由弓进寿制作的炕围画长卷在“第九届中国民间艺术节”上获得最佳作品奖；2013年7月，弓进寿应邀参加了山西省首届文化产业博览交易会，并展出其炕围画长卷两套，以及《鸳鸯图》《锦上添花》等炕围画镜框、小品、床头画等，引起多家媒体关注；2017年，他在北京恭王府现场展示技艺，并接受中央电视台的采访。之后，炕围画艺人和他们的作品频频亮相各类文化活动，原平炕围画经过短暂的沉寂，终于又顽强生长，呈现出勃勃生机。

　　（白 英）

原文链接：http://www.sczx.gov.cn/content-22e4b4fbce854a6e9a877cc6b7803b42-2c93ea8281932bc001826d06373a0af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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