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张澜

　　

　　我的外公张澜（1872年-1955年），字表方，人们尊称他为“表老”。抗日战争时期，我们一大家子都住在四川南充。由于革命的需要，外公经常往返于重庆、成都和南充之间。抗日战争结束后，他又去上海，领导中国民主同盟，同国民党顽固派作斗争。因此，他很少有时间抚爱自己的孙儿、孙女。1944年2月初，正值春节期间，外公回到家乡南充过年。当时我只有7岁，看见他身材高大，穿一身布衣长衫，因天冷又套了一件马褂在外面，银髯飘拂胸前，一脸正气，十分威严，令人肃然敬畏。但他对我们还是十分慈祥、非常疼爱的。

　　那时，他在四川的声望很高，不论是知识分子、地方官员、工商界人士还是普通老百姓，都很尊敬他，称赞他品格高尚、一身正气。这一切，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俭朴的一生 廉洁的一生

　　外公廉洁奉公，公私分明，绝不乱动公款。辛亥革命后，四川军政府任命外公为川北宣慰使。这期间应酬繁多，外公都是自己出钱，因之负债累累。1915年，讨袁胜利，民国光复。1916年，在蔡锷的推荐下，北京政府任命他为嘉陵道道尹，主持川北庶政。1917年，他又升任四川省省长。然而，此间我曾祖母及外祖母等人仍在乡间务农。他为官不置产业，除在南充南溪口嘉陵江边有几间小屋和几亩水田外，别无他物。他在外通常住朋友家，或租借寓所。例如，在成都他先后借住位于衣冠庙的黄瑾怀先生公馆（黄瑾怀时任邓锡侯将军的护官处长）和培根火柴厂房舍，在上海则借住在和成银行的职工宿舍。

　　1943年，外公在成都主持慈惠堂工作，住在九眼桥培根火柴厂后面几间简陋的平房里。客厅里只摆着几把旧竹椅、一个旧写字台和一个旧文件柜，茶具也是土陶瓷器。外公和他身边一位名叫张安民的服务员，一同吃厂里开的大锅饭，并不另起小灶。他对饮食起居毫不讲究，粗茶淡饭，随遇而安，而对大吃大喝、铺张浪费，一向深恶痛绝。1946年，我大哥泽兴考入四川大学政治经济系，前往成都读书。外公当时正在成都任慈惠堂理事长，他教育大哥说：“不要只读书，要关心国家大事。读书不是为自己装门面，而是为社会尽力量。”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举行，张澜（右二）与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等国家领导人在天安门城楼上。

　　解放战争时期，中国民主同盟被国民党政府强迫解散，部分领导人转移到香港（其中包括沈钧儒、章伯钧、胡愈之等）成立民盟临时总部，外公在国民党特务的监视下，只身留在上海。后来，他和罗隆基又被蒋介石以养病为名下令软禁在上海虹桥疗养院，由我三姨张茂延陪侍。当时他体弱多病。由于物价飞涨，生活过得极为清苦。那年冬天，上海十分寒冷，他的皮袄被小偷窃去，又无钱买炭取暖，严寒难耐。幸而他的学生、西康起义将领刘文辉派参谋长杨家桢去看望他时，送去了一件丝棉袄，才熬过一冬。当时，外公手中掌握着一批从西南军政要员如龙云、刘文辉、潘文华等处募集来的民盟活动经费，本来他可以支配一部分应急，但是他公私分明，宁肯饥寒交迫，也不挪用分厘。他把钱按时汇给了香港民盟临时总部。

　　外公出身佃农家庭，家境贫寒。他20岁结婚时，拜堂还是向邻居借的新衣裳。他终身穿布衣，即使地位变了，也不改节俭习惯。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后，他任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开国大典时，他登上天安门城楼，仍然穿灰布长袍。毛主席对他说：“表老，你太简朴了。现在你是中央政府的副主席，还是要穿好点。”事后，相关部门专门为他送去呢子大衣和中山装，以供他在出席庆典和接见外宾等国事活动时穿着。那时，他在北京复兴门内嘉祥里居住。这是清朝时期的一处王府，为中式四合院结构，有关部门要进一步为外公修缮翻新，估计当时要花几万元，外公坚决不肯。外公在世时，修缮计划一直未能实施。

　　外公从不以权谋私。他任嘉陵道道尹时，我的四舅公让他安排一个差事，遭到拒绝。他任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时，三姨从华北革命大学毕业，要外公给有关领导打招呼，把她分配到外交部工作，外公教训她，决不能利用父母的地位和权力为自己走后门，叫她坚决服从组织分配。四姨在东北学习结业，要外公通过关系把她调回北京工作，也遭到外公的拒绝，后来四姨由组织分配到鞍钢工作。

　　外公一生廉洁奉公，不谋私利，刚正不阿，追求真理。毛主席曾当众赞扬外公：“表老啊！你很好，你的德很好，你是与日俱进的啊！”

　　革命的一生 光荣的一生

　　1946年8月18日，四川各界人士追悼李公朴、闻一多（他们二人都是民盟中央委员、知名学者、西南联合大学教授，于同年7月15日在昆明被特务暗杀）。外公含泪致词，语极悲愤，希望政府不要马虎办理这件血案，使真正的凶手及幕后主使人逍遥法外。他说：“李、闻两同志为民主而死，我们要前仆后继，力争民主之实现。本人决步两同志后尘，为中国的民主和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接着又说：“个人流血算不了什么，我早已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大会结束时，混入会场的特务喊出“打倒共产党，打倒民主同盟，打倒张澜”的反动口号。外公在散会后上车时，突遭特务袭击致伤。社会各界人士甚为震惊，纷纷前往外公住宅慰问。

　　8月20日，我的父母亲在南充收到外公的秘书蒲兆恺同志电话通知后，我和母亲、姐姐于23日由南充到成都看望，得知外公伤势并不严重，只是头部被石头碰伤，母亲才放下心来。我当时年仅9岁，不知该跟外公说些什么，只默默地坐在病床前望着他。他教育我说：“要听父亲的话，学习母亲的勤俭，在学校要听从老师的教育，遵守校规，不只是读好书还要进行体育锻炼。说话诚实可靠，不说谎，有礼貌……”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外公。

　　外公于1947年3月由成都去重庆，同年5月又去了上海，从此他再也没有回过四川。在上海时，外公给子女们写了一首诗，由秘书寄了一份给我的父母。诗云：

　　立德立功在汝为，浮云富贵亦何奇。

　　山移志定无愚智，水落痕残识盛衰。

　　老大虚生常自儆，忧患久处是良师。

　　蒲籝未有黄金畀，此语长书座右宜。

　　我父亲将外公勉励儿女的这首诗装裱后，一直挂在卧室里，直至他去世时又留给了晚辈。父亲名特，字达璋，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四川省政协第一、二届常委，省民主同盟会副主席。

　　

　　

　　1952年4月2日，张澜80岁生日留影。

　　1952年，外公80寿辰时，毛主席、朱德副主席分别给他写了祝寿信。刘少奇同志代表党和政府主持了为他举行的隆重祝寿宴会。1955年2月9日，外公在北京病逝，毛主席和刘少奇、周恩来、宋庆龄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纷纷前往中山公园中山堂悼念他老人家，并向遗体告别。2月12日那天，成千上万的各界群众到中山堂悼念他老人家。2月14日，全国人大常委会和国务院举行公祭大会。主祭人为刘少奇委员长，陪祭人周恩来、李济深、沈钧儒。大会由林伯渠致悼词。他概述了外公对民主革命事业的贡献，称颂“张澜先生不朽！”随后，由刘少奇、周恩来执绋，陪同我外婆刘慧征护送外公的遗体至八宝山革命公墓隆重安葬。

　　1982年4月2日，在纪念外公诞辰110周年大会上，时任国家副主席乌兰夫同志致词说：“张澜先生是我国的民主革命家，可敬的爱国主义者，中国民主同盟杰出的领导人，中国共产党的亲密朋友……近百年来，我国无数具有民主思想的先进人物和爱国人士，为了救国救民，勇敢起来进行战斗……在人民民主革命史上，谱写了光辉壮丽的篇章，张澜先生就是他们当中一位光荣代表。”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胡子昂同志也在讲话中指出：“张澜先生是民盟的光荣，也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光荣。”

　　今年是外公诞辰150周年，他离开我们已经67年了。外公没有给儿孙们留下丝毫遗产，留下的只有他的高风亮节、始终不渝追求真理的崇高精神。这些宝贵的精神财富，一直鼓舞着我们奋勇前进！

　　本文图片由杨泽本提供

　　（杨泽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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