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飞过故土上空

　　

　　“嘿嘿嘿，我就不信，飞机还能在我屋顶上空飞。”这是1999年冬日的一天，我老家的表叔发出的干笑声。他压根儿不相信关于老家山顶要修一个机场的传闻。

　　表叔在老家生活了50多年，吃的第一口奶，就是在老家山梁土墙裂缝的房子里。2000年初春，老家山梁上炮声轰隆，机场建设正式开工了。挖掘机从表叔房前挖下一棵枝叶参天的泡桐树，那蔓延的根须如发出呼喊的牙齿。我看见，表叔扶住轰然倒地的泡桐树，双腿直颤。

　　2003年5月的一天，首航降落到我老家山顶机场的飞机，就从村子屋顶上空呼啸而过，表叔再次吓得双腿直颤。表叔给村主任老宋打去电话，语气惊恐：“宋主任啊，这飞机飞得好低，我还是有些担心。”宋主任哈哈大笑，安慰我表叔说：“你担心啥，飞机自有自己的飞法，你可以完全放心哈。”

　　我表叔至少有半年没睡好觉，晚上最后一班飞机一般在10点前，表叔听到飞机声响，总要习惯性地出门去望望夜空中的飞机，还能够看清飞机里亮起的灯火。机场第一期建设时，表叔家的房子实行货币安置，他把新家建在村里的落凼湾下。表叔有次到城里来卖核桃，送给我一袋说，你动脑子多，吃这个补补。那天，表叔对我再次说起对飞机的担心，大意是说飞机飞过老家上空时太低了，心里悬吊吊的。我说，表叔啊，你这担心真没必要，这可是好事啊，老家祖宗八辈也没看过飞机在房顶上空飞来飞去，全国人民都可以坐着飞机飞来飞去，多好啊。表叔点点头说，那也是。

　　2005年春天，老家山丘上的桃花开了，粉嘟嘟一片，天空如擦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这年春上，表叔就要从老家乘飞机去一趟北京了。表叔家的长子在北京一所大学毕业以后，留在北京工作并结婚成家了。我陪同表叔去北京参加表弟的婚礼。

　　表叔兴奋得好几天睡不好觉。这一年他57岁，是第一次坐飞机，飞机从老家的上空起飞。

　　表叔去买了西装，打上红领带。看着表叔这一身打扮，我才发觉，他比村上的宋主任气质还好哩。宋主任驼背，看人时眼神越过对方头顶，嗓子还嘶哑。

　　在空姐柔声的提示下，飞机起飞了。一股巨大气浪中，飞机如鲲鹏展翅，起初有些颠簸，紧挨我的表叔一下趴在了我肩上，下意识地用手抓住我。这是一双匍匐于老家土地上，日复一日播种收割的手，一双粗糙皲裂、老树皮一样的手。

　　飞机从我老家村子上空掠过。表叔透过机窗，从空中俯瞰那小小的村子，慢慢闭上眼睛轻声说，看上去村子小得跟棋盘一样。是的，我们这个仅有2300多亩土地的村子，在一个省的地图上，连一个标识都没有。但这片小小的土地，养育了我们的祖宗，现在又养育着我们。每一次回老家，老家的风，就把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激活。

　　飞机上，表叔一直看着机窗下变幻万千的云层，不住摇晃着头表示内心的惊叹。2个小时后，飞机稳稳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表叔惊问，这么快就到了？表叔觉得还没过足坐飞机的瘾。在这2个小时1500公里的空中旅程里，祖国的山山水水，表叔尽收眼底，尽入心窝。

　　“哎呀，大娃，坐飞机快呀，安逸哦，眨眼间就到首都了。”表叔跟到机场迎接的表弟乐呵呵地说。表叔对我说，这下我完全放心了，坐飞机就好比坐在家里沙发上一样安全。

　　在八达岭长城，表叔摩挲着古老的城墙，不住感叹：古人的力气真大，这么巨大的城砖，到底是如何搬运上来的啊？！我从表叔舒展开的皱纹里，似乎也一眼洞悉了他50多年折叠人生里的艰难与欢欣。

　　如今，74岁的表叔，同山上那些巍然耸立守护着老家的松柏老树一样，天天仰望着飞机从老家上空起飞降落，内心一派安然。事实上，这起起落落已成了乡人们生命里的时钟。老家机场30多条航线陆续开通，飞机的每一次飞过，相信乡人们和表叔一样，都能感受到祖国美好山河在云水里散发出的安然恬静气息。

　　（李晓）

原文链接：http://www.sczx.gov.cn/content-22e4b4fbce854a6e9a877cc6b7803b42-2c93ea8284a7a3ce0184f4c0b79a045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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