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春蚕

　　今年初，我给妈缴纳了一年一度的城镇居民医保费，不到3000元。几天后，妈妈特地从老街的家来到我家，打开一个小口袋说：“拿去，这是我的3000元医保钱。我活着，也不能给你们添负担。”

　　爸爸去世以后，妈妈每个月只有不到1800元的社保养老金，但她还省吃俭用地积攒着。妈总是那么一句话：“我活着啊，就要给后人少添麻烦少添负担。”

　　前年秋日的一天，爸爸让妈妈把存折里的钱都取出来交给我，然后放心地躺在沙发上长叹了一口气。钱不多，每一块钱，都带着爸妈的体温。

　　爸爸似乎有预感，在他突发疾病的前几天突然又一次问我妈：“钱都取完了吧，不要留着了，全给儿子。”我妈说：“没了，都给儿子了。”几天后，爸爸突发脑梗引起器官功能衰竭，在医院抢救了半个月。我提前请了护工，心里做了最坏打算，如果爸爸瘫痪在床就请护工在家作专门护理。妈妈说，你爸啊，是不想给你们添负担了，自己就先走了。

　　妈妈的一句话，让我无语凝噎。

　　朋友老郑的老母亲在84岁那年去世了。老母亲患的是心衰竭，那天上午还陪老郑一家人在看电视，突然仰头张大了嘴，喉咙里呼哧呼哧响了几声，像被一口痰卡住了。老郑赶忙去抱着母亲，托起她的头，老母亲头一歪，就走了。

　　头天晚上，老郑的母亲摩挲着从枕边拿出几张存折，一一交给了老郑，还说出了存折密码。她其实在3年前就有些痴呆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居然穿越了记忆的茫茫黑洞，回光返照一般，把一辈子节俭下来攒给儿子的钱做了最后的托付。

　　我也有个为我一直在攒钱的老母亲。

　　我妈58岁那年，用一辆小货车载着瓦缸、泡菜坛子、棉絮、镰刀这些老家当，随我退休的爸来城里居住了。

　　我爸有退休工资，我妈后来又有了社保养老金，她最舒心的事就是到银行去存钱。我爸有天对我说，你妈啊，有时半夜也起来捧着存折，一张一张数，然后再塞进她认为最保险的地方。我爸这样说我妈，其实他也是一个典型的节约之人。有次他光着膀子在阳台吹风，我妈大声喊他：“老头子，你犯病了啊，不怕吹感冒了吗？”他居然振振有词：“感冒了没啥子，前年买的感冒药还放在柜子里，正好把它吃了。”偶尔去外面吃饭，我爸也是最后一个离开，他总要习惯性地巡视一下餐桌，看有啥残汤剩汁顺便打包回家，带回去又可以和我妈凑合吃上两顿了。

　　离我妈家不远，穿过一条老巷子，再上大街，梧桐树的斑驳光影之中，就是一家银行。我妈对银行工作人员的态度特满意，工作人员每次见她去存钱，就亲热地说：“奶奶，您又来存钱了啊。”

　　我妈的存折密码设置很神秘。有时，她以当年村里那一坡石梯的阶梯数为准，或者，我爸的生日再加上水井湾有多少棵松树为准。

　　我妈心里，装着一把随时拨打的老算盘。7年前，我妈的一个邻居突然发现了一张1987年的银行存折，我妈查阅了历年来的银行利率，准确地算出了那笔钱的利息。

　　有一年，我妈患急性胃炎住院。在医院，她趁我转身，突然自己拔掉了输液管，大声说：“我的病好了，不输了不输了。”我妈是心疼输液的那几个钱。那次在医院，我妈拿出一个记账的小本子，很郑重地告诉我，她一共有16张银行存折，然后把存折密码一一交代给了我。我妈握住我的手说：“你不要那么熬夜写了，有妈给你存钱呢。”我一把搂住瘦小的妈，哭了。想起那年我买房缺钱，有天黄昏，我爸和我妈来到我家，把裹着的报纸哗啦一下摊开，是10万元钱。所以我感觉现在住的这个房子，每一块砖，都传递着我爸我妈的体温。

　　天下还有多少这样的老爸老妈，一生省吃俭用，一世忙碌操劳，拖着老态疲惫的身体，去一分一分地给儿女们攒钱，春蚕一样，一点一滴地为儿女们吐出最后一根“丝”。

　　（李晓）

原文链接：http://www.sczx.gov.cn/content-22e4b4fbce854a6e9a877cc6b7803b42-2c93ea8287caf81b01880def922b024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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