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都风物，生命苍凉 ——读《邵燕祥自述》

　　

　　近年来读了多本老辈文人的自述，大体上都是同一个路数：从祖父、祖母或外祖父、外祖母讲起；接下来讲自己的父母；再往下讲自己和兄弟姐妹的经历……这些天读了老诗人邵燕祥的一本同类型的书——《邵燕祥自述》，发现邵老这本书的写法很有意思。每一个章节，都是北京的一个地名，他先介绍这个地方，接着写和这个地方有关联的人和事，这种写法令人耳目一新。

　　比如，在《小羊宜宾胡同》这一章中，作者用一句话介绍了小羊宜宾胡同的位置：“地在朝阳门南小街路东。”紧接着，又介绍了小羊宜宾胡同与自己母亲的关系：“我从小就知道母亲出生在小羊宜宾胡同三号。”再往下，就是介绍自己的母亲了：“但是她不愿多谈自己的童年，那是充满了伤心事的童年。母亲似乎从没说起过童年的欢乐，如果有，唯一的是忆及当年三月三逛蟠桃宫，大姑娘小媳妇都穿新衣裳可热闹啦，说的时候眼睛发亮，我猜当时她也在这络绎不绝的队列中，只不知是还在小羊宜宾胡同的时候，或是住到老君堂以后了。”通过这些描写，我们可以了解到作者母亲的童年是非常不幸的，当然，不只是童年，作为那个时代的人，老太太一生中大部分时间也注定都是坎坷的。在《周家花园》这一章中，作者用同样的方法介绍了自己的父亲。

　　除了介绍自己的家庭成员之外，这本书还写到了一些社会名流。

　　在《护国寺街》这一章中，作者写到了储安平先生：“在护国寺路北一个小院，我登门向储安平约过稿。那是1956年夏，有一天梅益找我，说储安平从新疆走访归来，你去找找他，请他写写观感。储安平礼貌地接待了我，我转达了梅益的意思，他表示感谢，不过说暂时没想好怎么写，要好好想想之类，实际上等于婉谢了。我也就告别出来。”储安平先生在动乱年代受尽了折磨，后来竟离奇地失踪了。作者在讲述储安平的不幸经历时，是带着深深的同情的：“有一天应召到所在什么单位去，再也没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现在上护国寺街东口梅兰芳旧宅参观的，上护国寺街路南人民剧场看戏的，有几个人知道这条街上曾发生的生离死别？又有几个知道储安平其人呢？”

　　对于鲁迅先生，作者是满怀着无限的爱意和敬仰的。在这本书中，有一章《鲁迅故居》：

　　“我这里说的鲁迅故居，指的是宫门口西三条，指的是小院……我不止一次来过这里。这院里的一切，果然跟我想象的一样，我是从先生的文字揣摩的，还是在梦中来过？”与上海的鲁迅故居相比，作者更偏爱北京西三条的这个鲁迅故居：“甚至我多次过上海，但一次也没有访谒过上海的鲁迅故居。上海和鲁迅：我只记住了月光如水的夜里，炮声沉寂了，先生一袭缁衣，独立在逃难暂住的栈房门外。而他的身影，犹如在古城的小院里那样，落在点缀着野草的地面。鲁迅写于‘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里的那些文字，是同故居不可分的，他在‘淡淡的血痕中’看到的那一切，是同故居不可分的：宫门口西三条的故居啊。”这样另类的情感，流露出的是对先生的深沉的敬意和怀念。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在这本书中，还写到了一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百姓。比如，在《老君堂》这一章中，作者写了自己的“干妈”，字里行间充满了感激之情；在《北千章胡同》中，又写到了干妈的女儿“鸡市口大姐”，对她坎坷的一生充满了同情。

　　“尘土京华，依然是、悲歌唱彻。”在本书的序言中，作者写道：“脸上皱纹日已深，大脑沟回日以浅，近期记忆随时淡去，远期记忆纷至沓来，如云如烟，如电如梦，狙击我平静的心，写下来，作为排遣，或能了却夙债，渐渐遗忘吧。”显然，作者的心情已经有了晚境沧桑的味道。

　　这本书的风格不是宏大叙事，而是碎片式的白描，但却是对数十载春秋的钩沉，是对人世的沧桑纪念，充满了“落叶满阶红不扫”的挽歌心态。

　　（唐宝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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