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满仓

　　□ 揭方晓

　　凌晨一时左右，身后不远处的村口次第亮起了灯光，一盏、两盏、三盏……这些灯光在田野里游走，或明或暗，高低飘忽。及近，才发现原来是一些捕鱼的渔民，他们头上戴着通常矿工才戴的头灯，趁夜去捕鱼。

　　正在防汛值班的我们，闲来没事，跟着他们顺着河堤迎水坡下了几十级台阶，来到临水处，这儿数十只渔船前后交错着一字儿排开，随着河水轻轻起伏、荡漾。从上游漂流下来的枯枝败叶，簇拥着它们，将这附近的河面遮盖得严严实实。

　　突然，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传来，我们手电照射过去，定睛一看，原来一只渔船的一侧，悬垂着一只墨绿色的呢绒网兜，这网兜几乎全部浸泡在水里，响声正是从那儿发出来的。这只渔船的主人廖老汉解释说，那网兜里养着下午刚刚捕到的鱼。

　　我好奇，稍稍提起网兜一看，有条白鲢，有条鳜鱼，有条鲤子，还有一些无名的小鱼。除白鲢翻着肚子不知生死外，鳜鱼和鲤子都在拼命挣扎，不脱网而去誓不罢休。

　　廖老汉说，河水上涨之时，正是栖息于这条河两岸的渔民捕鱼的绝好时机。“我们驾着渔船从清早捕到晚上，中间只略微休息，辛苦是辛苦，可一个雨季下来，收获颇丰。特别是晚上，水深鱼大，凌晨出去，清晨回来，往往都是鱼儿满仓。待稍微整理一下，天刚翻成鱼肚白，就有专人前来收购。”廖老汉介绍说。

　　“都啥年代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捕鱼为生？”我好奇地问。

　　“现在捕鱼的人已经不多了，比过去差远了。”廖老汉苦笑着回答说。

　　或许是觉得捕鱼时间还没到吧，廖老汉一屁股坐到河堤台阶上，跟我们讲起了他们这些渔民特有的夹腥带水的故事。

　　他说，这附近祖祖辈辈都以捕鱼为生，就靠这条大河养着。鼎盛时期，有1000多号人向这条大河讨饭吃，往往是一声号子过后，河面上一大片黑压压的全是渔船，或上溯，或下漂，各自开始了自己新的一天。他们中，有些吃住都在船上，这样的船往往比较大，上面锅、碗、瓢、盆等一应生活器具都置备齐全，漂流到哪，就当哪儿是家，生火造饭、洗衣浆被，滋润着咧。当然，更多的只是在捕鱼时才在船上，捕完鱼回来后，吩咐婆姨去卖鱼，自个儿就回到岸上那个温暖家，炖煮一两条河鱼，呷上几口烧酒，日子过得也算心满意足。

　　这些故事，廖老汉当闲话讲，语气不冷不热。可因为头灯一直开着，无意间，我发现他的眸子里分明闪着激动、兴奋、骄傲的光芒。

　　有故事的人，眸子里才有这样的光芒。

　　“现在，我们社里很多人经商的经商，打工的打工，不再捕鱼为生了，如今整个鱼苗社也只有八十来条小渔船，捕鱼的、卖鱼的加一块也才两百来人。”谈及现在的捕鱼光景，廖老汉言语间有些怅然。显然，这不是为生活越来越好而失落，而是为传统生活面临彻底转型的关口，自己熟悉的日子逐渐远去而禁不住心生的怀念。

　　“现在还在捕鱼的人，收入怎样？”我问道。

　　“多的一年有五六万吧，像我这样年纪较大的，精力差了，没那么拼命，每年大约只有万把块钱，糊口而已。”看来，廖老汉很容易满足。

　　星光似乎又盛了半分，廖老汉倏地站了起来，和其他渔民一道，各自驾着渔船远去，“突突突”的引擎声渐渐听不到了，只有隐隐的涛声不时传来，让人笃笃地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满载而归。

　　这是两三年前的事。我以为，我和廖老汉肯定只有这一面之缘。

　　可是，前些天我在城区一农贸市场，意外遇上廖老汉，他正帮婆姨卖鱼，都是些花鲢、白鲢、草鱼，一看就知道是池塘或水库里人工养殖的。

　　“哟，不下河捕鱼了？”我随口一问。

　　廖老汉愣了，眯着眼看了我许久，应该没认出来吧，可还是礼貌地回答道：“河里禁捕了，船不让下水，政府资助了些钱，让改行卖鱼。”

　　“我曾经听你讲过捕鱼的故事。”我随口一说，套着近乎。

　　廖老汉丝毫不惊讶，嘴角上扬半度说：“瞎吹牛呗，图一乐呵。”

　　一边聊着，一边叫他帮我称条草鱼。在他熟练操作时，我客套地问：“收入不错吧？”

　　“还行，岸上怎么着也比水里宽。”廖老汉嘿嘿一笑。

　　从此，我常在廖老汉那买鱼，也偶尔听他吹牛，讲些夹腥带水的故事。说实话，这些故事与真假无关，与悲喜无关，与得失无关。有关的，只是快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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