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边,是故乡
枯坐时,我爱随手找一张纸,信笔写下陆游的词句:“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可以说,在纸张上随手书写这首词,成为我一生之中一种潜意识的反复。为什么?不是因为爱梅花爱得彻骨,而是因为词中有亲切熟稔的“桥边”二字。是的,我的故乡,就在名叫“桥边”的地方。
在我心里,他乡再好,也永远是他乡;故乡再不如意,也永远是搁在心底的牵挂。何况,我的故乡本就是一个物产丰富、山清水秀的地方呢。
说到故乡,最先跃入脑海的,还是连绵起伏、错落有致的群山。故乡的山,虽然没有张家界的刀劈斧削、奇峰险隘,却具有江南特色的山峦起伏、逶迤秀丽。凸显在我记忆中的,有烟包山、百精山、白羊山、龟头嘴、裹枷嘴……
春天来的时候,烟包山的梨花、李花,说开就开了,一树一树的白,白得璀璨、白得耀眼,整个山头恰似包裹在一团团白色的烟霭雾气之中。阳光灿烂的日子,沐浴在阳光下的梨花、李花,更是闪着银亮的色泽,整个山头如梦似幻,宛若人间仙境。
百精山呢,是村落最北面的一座山,不举足前往,是难见其真容的。儿时的心目中,那是离村落最远的一座山了,平常很少有人去。虽然那里长着成片成片的野生桑葚,但因为太远,出于安全考虑,大人们总说那里藏着一百种精怪,比如“红毛野人”就是其中之一。固然如此,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小伙伴们总是在桑葚成熟的时候,冒着被“红毛野人”捉去的危险,结伴上山,前去采摘红红黑黑的桑葚,只为一饱口福、一快肚腹。
白羊山,是故乡最高最大的一座山,远远望去,白色的岩石如羊群散落于向阳的山坡。山腰之上,总有云缭雾绕,缥缈来去。山体北面,有一悬洞,长年流水不断,潺潺作声。后来,老家隔壁的程江告诉我,白羊山上,隐藏于灌木丛中的岩石,有众多人工凿出的凹槽。邻镇白霓出土了商代铜鼓,有人猜测,这凹槽要认真追溯的话,应该可以追溯到商朝,说不定当时有军队在这里屯扎,搭建营帐,埋锅造饭。猜测归猜测,这一切,有待有心人进一步考证。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业崇尚开疆拓土,白羊山自然成了首选地,宛然成为种植场和养殖场。这些藏匿于灌木丛中岩石上的凹槽,据说那个时候就有人发现了,只不过当时白霓商代铜鼓并没有出土,也就想不到那么多那么远了。
龟头嘴、裹枷嘴是村落附近的山丘。龟头嘴形如乌龟头,因此得名。龟头嘴是我儿时去得最多的地方,那儿有一畦畦的菜园,种植着瓜果蔬菜,就算晨昏之间,也可从容来去。那里也是我儿时的乐园,捉虫浇水,捕蝶采花,摘果弄蔬,寻躲嬉戏,其乐无穷。裹枷嘴,山头有枷状的堰壕,裹在山腰。据说日军侵华期间,在这儿修筑了堰壕和碉堡,中国军队同日本兵在这儿发生过激战,死伤众多,至今还可以在山头黄土中找到锈蚀的弹壳呢。
江南山水之美,得益于丰富的植被。由山及树,我想起了村东荷山脚下,曾经有过的一棵硕大的红枫树,树身需多人才能合抱,树干高耸入云,冠盖森森,遮天蔽日。春天,千百只白鹭集结于树冠之中,或悠然小憩、或闪躲腾挪、或翩跹而去、或凌空而来,构架出一道靓丽的风景。秋天来了,枫叶红了,那种热烈,那份壮美,教人在仰视之时,不免肃然起敬。后来,这棵参天的枫树,不幸毁于一场暴虐的雷电之中。
故乡的山,更多的是榕树、杉树、株树、茶树、桂花树……那都是足以喂养烟火生活的尘世精魂。说到桂花树,我自然而然想起的,是老家门前的几棵桂花树,那是父亲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移栽到刚刚迁居的家门口空地上的。那时,那几棵树也就刀柄那么粗。如今呢,已是合抱之木了。眼看中秋佳节临近,我想,老家门口的几棵桂花树,该是在绿叶之间缀上了星星点点的花黄了罢。只是,苍老的母亲,已无力支撑着身体一人自持在家,就近住到了妹妹家里,原本可以住一大家人的房屋,暂时是没住人了。老家的房子,只能寂然地嗅着浓郁的花香,以等待的心绪,矗立在我们平平仄仄的想象中。
桥边,自然是有水可涉,有桥可言的。由白羊山脚下的红石水库倾泻而出、蜿蜒而去的红石河,穿过大大小小的自然村落,衍生出了众多长短不同、宽窄不一的桥梁。仅穿村而过的106国道上,就有三道钢筋水泥构架的桥梁——红石桥、丁家桥、陈家桥。
程家桥,偏离于国道两三百米外,座落在村庄正前方。我儿时的记忆里,最初的程家桥,不过是一道简易的木桥,一发大水,总是桥墩被冲折,桥面被冲垮,成了名副其实的“断桥”。那时,我正在上小学,晨昏之间,风雨之中,不知寂寞为何物,惟有“断桥”引发的愁思,满满当当地挂结在心头。
好在,日月更替,生活向好,桥修结实了,路面通畅平坦了,一切的一切,在日新月异的时代巨变中,变得宽阔敞亮笃实。出得门去,一身雨水一身泥的日子,在悄然之间,已然是杳如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程应峰)
原文链接:http://www.sczx.gov.cn/content-22e4b4fbce854a6e9a877cc6b7803b42-2c93ea827af581df017b80d44f580dff.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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