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引清泉上山岗

　　

　　“天天下雨天天溜”是天全老幼皆知的俗语，形象地道出本地气候的特点。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天全人，自幼苦恼的是雨水太多，从没想过在这片土地上还会有缺水的地方，直到我第一次去程家岗。

　　至今仍记得当时的情形。2017年10月17日，星期二，头天晚上降了一场雨，但天还是没有朗开，阴沉沉的，地面依然湿滑。按之前的计划，早上一到单位，全体党员分乘两辆车从县城出发，前往新场乡新立村。在国庆节前，县上“脱贫攻坚指挥部”将我们单位的联系帮扶村进行调整，这天是调整后第一次与村组干部见面，再入户与帮扶对象结对“认亲”。

　　新立村离县城有十多公里，是非贫困村，有5个村民小组。当年有住户141户461人，2014年识别的贫困户20户39人。

　　包村的副乡长小杨与村组干部早已等候在村委会，简单交流后，我们分成两组入户。我分在“啃硬骨头”的冲锋组，全部由男同志组成，目标是位于对面山顶上的二组，与村委会一河之隔。因为二组住户大多姓程，本地人习惯称之为程家岗。夏天的一场洪水把通往组上的机耕道路基都冲毁了，只能沿小路爬上去。

　　站在村委会的坝子里，顺着村党支部书记指的方向望去，住户分散在山岗上。丛丛竹树间掩映着青瓦木屋，被雨夜清洗后的竹林更显青翠，平添了几分安宁与诗意。山不算高，坡也不陡，大家并没把这点距离放在心上。

　　已是深秋，河沟里的水已浅得贴着河床，踏着高出水面的石头就可以过河。过河就上坡。山底下有几层梯田，再往上全是坡地。远处看起来并不陡，沿着石梯一步步往上爬，才发觉很耗劲，人人都“呼哧呼哧”起来。从过河爬到程家岗第一户人家，我们居然耗费了足足40分钟。

　　走访第一户，就遇到问题了。“有安全饮用水”这一条硬杠子一下把我们全“挡住了”。站在我们面前的程阿伯那年过古稀的脸上，一条条皱纹如同缺水土地旱出的一道道裂缝。事实上，不只是一户两户，也不仅是贫困户，整个程家岗都缺水。

　　程阿伯带我们去看村里唯一的水井。还没走拢，就看到塑料桶、茶壶、盆子等各种各样装水的容器一个挨一个沿路排成一溜长队。从空空的盛水家具旁经过时，我仿佛看到一张张干渴的口在无声地发问。

　　井修在一片不大的杂树林的高坎下，靠外三面用条石砌成“凹”字形。井呈不规则的长方形，井底比石沿低出有近一米，四壁是红色砂砾岩，水就从那岩缝中渗出。井底搁着一把红色的长柄塑料瓢，汇集在一个浅窝里的水还不够两勺。在凹形条石一角开有一个泄水的浅槽，此时已干得起灰，应该是很久没沾过水。在井旁修有一处约两尺高的搁水背的歇台，但只有夏天满水时，才会用得上。现在家家都只会用桶或盆来接水，也成为共同遵守的乡规民俗。井前的石板被人踩得陷下去了。以井为原点，延伸出多条小道，沿着它们可以走到村里的29户人家。

　　大家望着眼前这口井，都沉默了，程阿伯主动开口说，今早上洗漱做饭的第一轮水已打回家了，现在排起轮子的是预备中午或晚上用的。返回程阿伯家的路上，有人问咋不多打几口井？一路陪同的村主任解释说，不是没试过再打井，都不成功。前些年乡上还花钱请专家来勘探过，结论是这里地质结构蓄不住水。接过他的话题，居住在程家岗的组长介绍，程家岗的世世代代都在为水拼命，山脚下那些梯田就是父辈们“农业学大寨”时改造的。原来的规划是将引水堰修到山岗上，将整个山坡全改造成梯田。囿于财力人力与技术诸多因素，最终只能改造出沿河那一小片。那时正当年轻的程阿伯就是主劳力之一，大冬天还赤脚站在冰水里修堰。他们那一辈人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将堰修到山上来。

　　在程家岗，还听到一个关于水的故事。乡村遇到婚丧嫁娶办坝坝宴待客，在别处只有厨师是最关键的，其他人都叫打杂。在这里背水人却是最怠慢不得的。主人家要亲自上门去请，事后要上门道谢；宴席期间要专设一桌，硬菜随吃随添；香烟更是随时见到都要再敬上一支，恭恭敬敬地点燃。背水是真正的卖力活。喜事多半选在冬腊月的农闲时节，正当枯水期，用水全靠人力从河沟一水背一水背地背上岗来。水背小的能装六七十斤，大的装得下近百斤。背水的全是壮小伙子，背一趟走得快也要半个多小时。上山路总是湿漉漉的，有泼出的水，也有滴下的汗。大冬天，他们头上也是热气腾腾的，豆大的汗珠挂满额头。

　　缺水是限制程家岗人生活的瓶颈，他们并不向自然屈服。大概在20年前，有年轻人发起号召，再一次向水宣战。家家凑钱，户户出劳力，铺设了几公里长的塑料水管，第一次将水引到村里，用上了自来水。有人高兴得把背了几十年磨得玉光光的水背摔到地上，说是不再受它的累。不料一场泥石流让使用不到一年的水管彻底成了摆设。因缺乏后期维护资金，人们又回到望天吃水的旧日子。到2014年底统计时，全村20户贫困户程家岗就占了6户，而且都是深度贫困。

　　走访结束，大家心情非常沉重，发誓一定要解决程家岗吃水的难题。县上很重视，采用一事一议，预算投入45万元的程家岗饮用水项目成功立项。2018年春节刚过，勘察人员就进场了。紧接着施工队开工。征地与损坏农作物赔偿等让人头痛的事，在这里却推进得异常顺利。村民还主动无偿为工人们提供开水。让施工负责人难忘的是，每天都有村民围观，让他们施工时不敢有半点马虎。那年的劳动节也没放假，工人们加班加点安装入户水管。五月中旬，在洪水季节到来之前，程家岗饮用水工程全面竣工。拧开水龙头，清亮的水哗哗哗地流个不停。这个夏天，村民再不用像过去一样喝泥浆水沉淀出的水了。

　　再次走访程阿伯家，他热情地端上茶水，让我们喝。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我特意走到安装在院坝边的洗衣台前，拧开水龙头，捧起水洗了一把脸。真是凉爽！

　　经过那口老水井时，已没有排着队接水的桶与盆。正是丰水期，水通过泄水槽汩汩往外流。井旁那片被水浸润过的那片土地上，青草显得特别的水嫩青秀。

　　（何 文）

原文链接：http://www.sczx.gov.cn/content-22e4b4fbce854a6e9a877cc6b7803b42-2c93ea8284a7a3ce018509bbda40051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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