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陶：一位活跃于晚唐诗坛的成都才子

　　

　　

　　

　　

　　雍陶《题君山》书法作品。

　　

　　唐朝是一个诗歌繁荣、诗人辈出的时代。在四川，涌现出诗文革新的领袖人物陈子昂、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李白、唐代四大女诗人之一的薛涛等一批著名诗人。他们分别是初唐、中唐和晚唐四川的杰出诗人代表。打开历史的书卷不难发现，与薛涛一样，同时活跃在晚唐四川诗坛上的，还有一个成都人，他的名字叫雍陶。

　　寒门出才俊

　　傲气向江湖

　　雍陶（约789年—873年以前），字国钧，成都人。史料在介绍雍陶时，都说他出身贫寒。这一点，从雍陶的诗中可以得到印证。在其《自述》诗中，他说：“万事谁能问，一名犹未知。贫当多累日，闲过少年时。灯下和愁睡，花前带酒悲。无谋常委命，转觉命堪疑。”而在另一首《贫居春怨》里，他写道：“贫居尽日冷风烟，独向檐床看雨眠。寂寞春风花落尽，满庭榆荚似秋天。”

　　

　　

　　雍陶画像。

　　

　　然而，贫穷并没有限制雍陶的理想信念。借助唐帝国为天下学子敞开的科举之门，他走出成都，走出四川，在更大的舞台上施展抱负。在《离家后作》中，他表达了自己的雄心壮志：“世上无媒似我希，一身惟有影相随。出门便作焚舟计，生不成名死不归。”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十多年的刻苦攻读，唐文宗大和八年（834年），年近而立的雍陶终于如愿以偿，在科举考试中荣登进士，从此走上仕途。他曾担任过侍御史，并被授予国子毛诗博士。后来在激烈的党争中落败，于唐宣宗大中八年（854年）被发配到简州（今四川省简阳市）担任刺史，世称“雍简州”。后辞官闲居，不知所终。

　　有才华的人总是有些恃才傲物。雍陶一样有这个毛病。史书上记载了这样两件轶事：

　　与雍陶同一年参加科举考试的舅舅刘敬之不幸落榜，雍陶便对他不理不睬，“薄于亲友，不寄书”。他的舅舅在返回老家的路上途经三峡时，写了一首诗寄给雍陶，其中有两句是：“山近衡阳虽少雁，水连巴蜀岂无鱼？”雍陶细细品读，明白其中蕴含的意思，不禁为自己的失礼而惭愧。从此以后，舅甥俩的书信来往就多了起来。

　　雍陶到简州任职不久，一个名叫冯道明的秀才来到衙门前，请求雍陶接见他。门卫问他跟雍陶有什么交情，冯说，自己与雍陶是故交。于是门卫将冯道明引入门厅，但雍陶左看右看并不认识，便斥责道：“我跟你从不认识，你怎能胡说咱俩是世交呢！”冯道明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我平时拜读过您不少大作，虽说您人不在身边，但是我们的心灵难道不是相通着吗？”说完，就开始背诵雍陶那首有名的《咏双白鹭》：“双鹭应怜水满池，风飘不动顶丝垂。立当青草人先见，行榜白莲鱼未知。一足独拳寒雨里，数声相叫早秋时。林塘得尔须增价，况与诗家物色宜。”雍陶一下子就给震住了。接着，冯道明又往下背诵起来：“闭门客到常如病，满院花开未是贫。”背了七言诗，他又开始背五言诗：“江声秋入峡，雨色夜侵楼……”面对眼前这个把自己的诗作背得滚瓜烂熟的陌生人，自负的雍陶甚是感慨，以为找到了知音，于是放下架子与冯道明交谈起来。作别之际，雍陶还拿出了一笔颇为丰厚的礼金赠给冯道明作为路费。

　　虽然雍陶可以改变对于一些人和事的态度，但其骨子里骄傲的个性，还是令他自觉难以在官场上立足。史书如是说，雍陶“竟辞荣，闲居庐岳，养疴傲世，与尘事日冥矣”。正是由于他过上闲云野鹤的漫游生活，远离了世人的目光，以致于史书上连他是何时离世的，都无明确记载。

　　尽管不知所终，但雍陶作为晚唐著名诗人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在历代编撰的典籍中，雍陶的诗文都顺利入围。北宋欧阳修等编撰的《新唐书·艺文志》记载说，唐以来《雍陶诗集》刻本有十卷存世；南宋晁公武编撰的《郡斋读书志》又将其作品编辑为五卷保存；清康熙年间由曹寅、彭定求等主持编纂的《全唐诗》收录了雍陶诗歌131首；清乾隆年间董诰等纂修《全唐文》，还收录了雍陶的文章二篇。

　　壮游广交友

　　朋友多“大咖”

　　虽然出生在远离京师的蜀地，但雍陶为了实现人生的追求，10多岁就离家游学，开启了壮游之路。凭借自己的才华，他很快在诗坛上赢得了一席之地，并与白居易、刘禹锡、贾岛、姚合等著名诗人有了交集。从雍陶与这些诗人的唱和中，可以窥见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友谊。

　　

　　雍陶《塞上宿野寺》名句书法作品。

　　白居易，作为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加上官员的身份，在晚唐诗坛上名气最大。唐敬宗宝历元年（825年），白居易改任苏州刺史，后官至刑部尚书。他在自家住宅里建了一座亭榭，在邀请刘禹锡等众多名家前往参观宴饮时，也没有忘记比自己小十多岁、名不见经传的雍陶。兴致高昂的白居易欣然提笔写下一首《府西池北新葺水斋，即事招宾，偶题十六韵》：“缭绕府西面，潺湲池北头。凿开明月峡，决破白蘋洲。清浅漪澜急，夤缘浦屿幽。直冲行径断，平入卧斋流。石叠青棱玉，波翻白片鸥。喷时千点雨，澄处一泓油。绝境应难别，同心岂易求。少逢人爱玩，多是我淹留。夹岸铺长簟，当轩泊小舟。枕前看鹤浴，床下见鱼游。洞户斜开扇，疏帘半上钩。紫浮萍泛泛，碧亚竹修修。读罢书仍展，棋终局未收。午茶能散睡，卯酒善销愁。檐雨晚初霁，窗风凉欲休。谁能伴老尹，时复一闲游。”才思敏捷的雍陶马上写下《和河南白尹西池北新葺水斋招赏十二韵》的诗：“二室峰前水，三川府右亭。乱流深竹径，分绕小花汀。池角通泉脉，堂心豁地形。坐中寒瑟瑟，床下细泠泠。雨夜思巫峡，秋朝想洞庭。千年孤镜碧，一片远天青。鱼戏摇红尾，鸥闲退白翎。荷倾泻珠露，沙乱动金星。藤架如纱帐，苔墙似锦屏。龙门人少到，仙棹自多停。游忆高僧伴，吟招野客听。馀波不能惜，便欲养浮萍。”后来，雍陶在科举考试失利返乡之时，也不忘与白居易告别，并留下了这首《再下第将归荆楚上白舍人》：“穷通应计一时间，今日甘从刖足还。长倚玉人心自醉，不辞归去哭荆山。”表达了自己承认失败，甘心受罚，但势必从头再来、金榜题名的决心。

　　在众多的诗人中，雍陶与有着“诗奴”之称的贾岛友谊最为深厚。在长安期间，他多次与贾岛同游同住，切磋诗歌创作。这首《同贾岛宿无可上人院》可以作证：“何处销愁宿，携囊就远僧。中宵吟有雪，空屋语无灯。静境唯闻铎，寒床但枕肱。还因爱闲客，始得见南能。”当然，贾岛对于雍陶也是“惺惺惜惺惺”，引为至交。当雍陶离开长安回乡探亲时，贾岛专门写下《送雍陶及第归成都宁亲》《送雍陶入蜀》两首诗歌。其一：“不唯诗著籍，兼又赋知名。议论于题称，春秋对问精。半应阴骘与，全赖有司平。归去峰峦众，别来松桂生。涨江流水品，当道白云坑。勿以攻文捷，而将学剑轻。制衣新濯锦，开酝旧烧罂。同日升科士，谁同膝下荣。”其二：“江山事若谙，那肯滞云南。草色分危磴，杉阴近古潭。日斜褒谷鸟，夏浅巂州蚕。吾自疑双鬓，相逢更不堪。”诗中，对雍陶寄予了莫大的关切与厚望，也流露出希望尽快与雍陶相见的愿望。一天，贾岛在路过雍陶居住过的住所时百感交集，一首《过雍秀才居》的诗喷涌而出：“夏木鸟巢边，终南岭色鲜。就凉安坐石，煮茗汲邻泉。钟远清霄半，蜩稀暑雨前。幽斋如葺罢，约我一来眠。”雍陶回到长安后，贾岛十分欣喜，又写下《喜雍陶至》的诗：“今朝笑语同，几日百忧中。鸟度剑门静，蛮归泸水空。步霜吟菊畔，待月坐林东。且莫孤此兴，勿论穷与通。”从这些诗歌中，足见雍陶与贾岛二人之间的深情厚谊。

　　姚合，也是晚唐一位著名的诗人。他与贾岛友好，二者诗风相近，二人并称“姚贾”。姚合与贾岛相交甚深，与雍陶的交情也不浅。从这首《喜雍陶秋夜访宿》诗中可见端倪：“晓立侍炉烟，夜归蓬荜眠。露华明菊上，萤影灭灯前。清漏和砧叠，栖禽与叶连。高人来此宿，为似在山颠。”雍陶科举失利回川，姚合又写下这首《送雍陶游蜀》诗：“春色三千里，愁人意未开。木梢穿栈出，雨势隔江来。荒馆因花宿，深山羡客回。相如何物在，应只有琴台。”诗中，充满了对雍陶的鼓励与期许。雍陶果然不负众望，在来年的考试中高中进士，姚合欣喜万分，又提笔写下《送雍陶及第归觐》一诗：“献亲冬集书，比橘复何如。此去关山远，相思笑语疏。路寻丹壑断，人近白云居。幽石题名处，凭君亦记余。”

　　此外，雍陶还与刘禹锡、王建、刘得仁、薛涛等也有互动与交往。刘禹锡写过一首《望洞庭》的诗：“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此诗抓住最有代表性的湖光山色，轻轻着笔，通过丰富的想象、巧妙的比喻，独出心裁地把洞庭美景再现于纸上，显示出惊人的艺术功力。而雍陶也唱和了一首《题君山 / 洞庭诗》：“风波不动影沉沉，翠色全微碧色深。疑是水仙梳洗处，一螺青黛镜中心。”这首诗起笔别致，诗人并没有先正面写君山，而是从君山的倒影起笔，展现了一幅静谧的湖山倒影图。

　　忧时长叹息

　　恋家诗寄情

　　唐玄宗李隆基末年（755年），唐王朝爆发了著名的“安史之乱”。安禄山与史思明两位将领背叛朝廷，争夺统治权，引发了惨烈的内战。这场战争直到唐代宗广德元年（763年）才平息，历时近七年又两个月。这场内战使得唐朝人口大量丧失，国力锐减，唐帝国从此出现藩镇割据、战火纷飞的混乱局面。雍陶就生活在这风雨飘摇之际，过着动荡不安的日子。如此处境，使他感到非常忧伤、悲戚，这样的心境，往往也流露在雍陶的诗歌中。这首《途中西望》就是雍陶颠沛流离路上的见闻：“行行何处散离愁，长路无因暂上楼。唯到高原即西望，马知人意亦回头。”

　　

　　

　　《雍陶诗注》。

　　

　　四川资源丰富、物产丰饶、气候宜人、地理封闭，经常成为兵家争夺之地。唐大和三年（829年），南诏国节度使王嵯巅兵分三路攻下嶲州（今四川省西昌市）、戎州（今四川省宜宾市）、邛州（今四川省邛崃市），然后率兵围攻成都。镇守四川的西川节度使杜元颖吓破了胆，才一开战就想逃跑，唐王朝三次增派援兵也没有挽回这位胆小的西川节度使的败局。这年的12月，南诏兵攻破成都，在城中逗留十余日。随着唐王朝的援军陆陆续续开进四川，王嵯巅与唐军约定退兵，互不侵犯，但撤退前却在城中大肆劫杀，并掳掠蜀地工匠万余人、物资不计其数，通过大渡河运往南诏。不少工匠坚决不去南诏，纷纷跳入波滔汹涌的大渡河。史书记载：“自成都至越嶲，八百里间人畜为空。”正在长安求学的雍陶闻讯后，泪流不止，提笔写下了《哀蜀人为南蛮俘虏五章》这一组诗。其一，《初出成都闻哭声》：“但见城池还汉将，岂知佳丽属蛮兵。锦江南度遥闻哭，尽是离家别国声。”其二，《出青溪关有迟留之意》：“欲出乡关行步迟，此生无复却回时。千冤万恨何人见，唯有空山鸟兽知。”其三，《别巂州一时恸哭云日为之变色》：“越巂城南无汉地，伤心从此便为蛮。冤声一恸悲风起，云暗青天日下山。”其四，《过大渡河蛮使许之泣望乡国》：“大渡河边蛮亦愁，汉人将渡尽回头。此中剩寄思乡泪，南去应无水北流。”其五，《入蛮界不许有悲泣之声》：“云南路出陷河西，毒草长青瘴色低。渐近蛮城谁敢哭，一时收泪羡猿啼。”接着，雍陶又写了一首《蜀中战后感事》：“蜀道英灵地，山重水又回。文章四子盛，道路五丁开。词客题桥去，忠臣叱驭来。卧龙同骇浪，跃马比浮埃。已谓无妖土，那知有祸胎。蕃兵依濮柳，蛮旆指江梅。战后悲逢血，烧馀恨见灰。空留犀厌怪，无复酒除灾。岁积苌弘怨，春深杜宇哀。家贫移未得，愁上望乡台。”这些诗，描写了战争给四川带来的巨大灾难，也表达了作者身为一介文人的无奈。

　　雍陶考中进士后，曾经回成都省亲，并写下《到蜀后记途中经历》诗：“剑峰重叠雪云漫，忆昨来时处处难。大散岭头春足雨，褒斜谷里夏犹寒。蜀门去国三千里，巴路登山八十盘。自到成都烧酒熟，不思身更入长安。”诗中说，回乡后喝到“成都烧酒”，便有些不想再返长安了。这以后的近20年中，雍陶不是在朝廷为皇帝讲学说诗，就是奔波在传达朝廷诏令的旅途。不过，他对家乡的思念无时无刻不在心中萦绕。一次，他到蔚州（今河北省张家口市蔚县）出差，看到一处风景酷似剑门关，于是有感而发，写下了这首《自蔚州南入真谷有似剑门，因有归思》的诗歌：“我家蜀地身离久，忽见胡山似剑门。马上欲垂千里泪，耳边唯欠一声猿。”思乡之情，可见一斑。一次，一位四川人前来拜访他，勾起了他的乡愁，客人告辞时，雍陶信笔写下一首《送蜀客》：“剑南风景腊前春，山鸟江风得雨新。莫怪送君行较远，自缘身是忆归人。”不但故乡人能引发雍陶的乡愁，连鸟儿也能唤起他的故乡情。他在《闻杜鹃》中写道：“碧竿微露月玲珑，谢豹伤心独叫风。高处已应闻滴血，山榴一夜几枝红。蜀客春城闻蜀鸟，思归声引未归心。却知夜夜愁相似，尔正啼时我正吟。”那由远古蜀王幻化而成杜鹃鸟，那清脆的啼叫声，让游子雍陶心潮澎湃，对家乡的思念之情，更加浓烈！

　　（贾登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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