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农事

　　

　　

　　

　　大地春色。周文静 摄

　　

　　三月里有两个农历节气，惊蛰和春分，都和庄重的农事有关。惊蛰，春雷声中冬眠的动物醒来了，昆虫们在草丛间欢快蹦跶；春分则是冬春季节的分水岭。这两个雨水、阳光、植物交融的节气，也是关于春耕春播的温情提醒。

　　回乡看见，我的乡下表叔正吆喝着水牛在田里翻耕。表叔卷着裤腿，在铧犁扎入青苔覆盖的泥土深处，浑黄的泥浆水淹没到了他的膝盖处。今春的雨水早早地囤积在稻田里，把泥土浸泡得松松软软的。

　　表叔停下来，点燃一支烟跟我闲聊。那头老水牛歪过头来望了我一眼，眼神呆萌温良，如一个盼你回家的老祖宗，反复打量你时幽蓝带惊讶的眼睛。表叔种了半亩地的紫花苜蓿草，作为牛的草食。那草四季疯长，如青青麦苗，叶间常年开着猩红的小花。据说牛吃了这种草食后，劲头特大。那头水牛，与表叔的性格似乎也相通。表叔今年夏天就满74岁了，一直在乡下耕种，性格固执倔犟，坚决不跟表弟到城里居住，坚信靠在土里翻滚能求食饱腹。他与表婶娘在乡下守着老屋与土地过日子。每年稻子成熟以后，表叔都会送一些新米到城里我家来。我尤喜欢喝那浓酽白稠的米汤，感觉有大地万物浸透后的沉香。

　　这些年，我老家那些农人的后代们，川流不息地来到城里生活。尔后，那些在乡下佝偻老去的老辈子们，也跟随着儿女们来到城里度过晚年。我总能一眼识别出城里老人与乡下老人的不同。比如乡下来的梁老汉，他在城里马路上走路的姿势，身子总有些歪斜前倾。歪斜，这是他在地里侧着身子一层一层拨开庄稼，小心翼翼地进入高粱地玉米林稻苗田里养成的习惯；前倾，这是他大半辈子在土地面前始终保持一种匍匐的姿势而养成的。我甚至怀疑，像梁老汉这样的农人，他们的骨骼形状，由于与土地的长年厮守，已经发生了改变。在人流拥挤的城市里，我看见这些庄稼人保持这样一种谦恭的姿势，摇晃的身子如在大风中吹拂，谦卑地给人让路，满满的却是热诚善良的心肠。

　　我离开乡土已经30多年，骨子里也还保留着农人的某些气息姿态。有小小的自卑，用诚恳与温暖试探着拥抱，却总担心遇到欺骗与寒流。这些年，我蹲守在文字的稻田里耕耘与收获。

　　表叔在稻田育秧，总是挑出秋收季节里最硕大的稻穗，颗颗饱满粒粒金黄，春播季节在温水里浸泡发芽，然后撒播到育秧田里，盖上一层薄膜保暖，等待一片青青秧苗的蔓延。一株株秧苗插入潋潋水光的稻田里，在季节的流转中经历了秧苗分蘖期、幼穗发育期、拔节孕穗期、抽穗扬花期、灌浆结实期……到秋收时，一株株沉甸甸的谷穗弯腰鞠躬，向大地表达着无言的感谢。

　　我呢，我文字的稻田呢？当我排列文字的方阵，我是不是和表叔一样，把那些母语里的文字，挑出一个个最结实的、流淌着袅袅地气的文字，播种在文字的稻田里呢？回溯这些年的文字生涯，其实我还没有真正做到。但我坚持一个人寂寞地春播、孤独地秋收。我灵魂的稻田，似乎永远处于一个僻静的角落，从不在秋光灿烂处显眼。但，这是我喜欢的稻田。

　　明媚春光里，一条大街上布满各种店铺，从一个奶瓶到酱油和螺丝帽，几乎供养和贯穿了我们一生的生活。店铺里这些给我们提供着生活物资的人，他们其实也是大地上勤奋的春播者。每个人的一生，莫不如此，春播秋收，岁岁年年。

　　大地春播，万物生长……

　　（李晓）

　　

原文链接：http://www.sczx.gov.cn/content-22e4b4fbce854a6e9a877cc6b7803b42-2c93ea82870714ef018712c1caee00d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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