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对联，那些往事

　　□念奴娇

　　曾经做过一些对联，自以为不错，尤其是镶嵌在对联中的那些往事，回想起来倍觉温馨、美好。

　　父亲七十大寿寿联

　　父名“裕我”，2012年69周岁。按照老家风俗，男人逢九做寿，叫“做九不做十”，因此应做七十大寿寿庆。我们家一商量，决定将寿庆日期定于正月初四。因为这一天刚好是母亲生日，选定这一天，既为父亲做大寿，也为母亲庆散生。

　　正月初三晚上11点，母亲打电话给我，说寿联还没做，要我准备好。那时我已将近20年没做对联，业务生疏，田荒地白。当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半个小时，终于寻得一联：

　　我父我母高登福寿

　　裕子裕孙长发祺祥

　　此联好处在于：第一，以父亲名字“裕我”二字打头；第二，兼顾了父母两人；第三，取意“光前裕后”，寓意吉祥；第四，对仗工整。父亲生为一个农民，却有洁癖。去稻田干活，裤管上不会有一点泥巴；出去扒柴，挑回来的肯定是清一色的松针，不会有一根茅草。他也从不到别人家吃饭、喝茶——他担心那碗。农忙时，别人可以互相换工，而他不行，我们家只能请工，年底付现金。在农村，可想而知这该活得有多难。记得小时候，最盼过年，又最怕过年。快到除夕的那段时间，家里来来往往，都是要账的人，可是父亲没钱。好在这些都过去了。

　　父亲老了，今年七十有八，除了高血压，肾功能也不太好，祈望老天保佑吧。

　　弟弟升学宴对联

　　弟弟92年考上了中专，有分配的那种，当时是家里一件很大的事，要大摆筵席、大宴亲朋，自然少不了吉祥喜庆的红色对联。

　　农历八月的那一天，烈日炎炎，酷暑难当，我们开始写对联。叔叔取下一块门板，一边放两把凳子扎一个高台，把笔墨纸砚往台面上一放，拿眼睛朝我一瞅，意思是问写什么。我当时也没有准备，既没有对联书作参考，更没有电脑可去百度。好在因为年轻，19岁，思维还算敏捷，一个上午终于把对联都写好了。可惜这么多年过去，大部分对联都已忘记，只记得其中两幅了。

　　其一，摆酒大堂的对联：

　　菜是东篱蔬菜还望多品几箸

　　酒本农家谷酒何妨一醉方休

　　此联纯粹劝酒联，既对仗押韵，又亲切自然。其二，祖母门前对联：

　　什么仙风吹来四方客

　　哪里福气赢得许多情

　　祖母当时80高龄，此联刻画了一个高兴得有点糊涂的老太太形象。

　　弟弟当年15岁，稚气未脱，在宴会那天一高兴，大声高唱，荒腔走板，引得人不禁哑然。我家养的一只黄狗，偷吃了带酒的餐余，躺在地上醉眼朦胧，直喘粗气。那一天，整个老屋热火朝天、鞭炮轰鸣。在亲朋邻居们艳羡的目光和朴实的祝福声中，弟弟跳出了农门。参加工作以后，弟弟两次获得全国先进、5次代表全省参加全国技能大赛、多次获得全省先进，去年被提拔到市局工作。

　　表哥婚联

　　92年冬，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姑表哥樊学群要结婚了，准表嫂叫朱丽霞。我当时正在姑姑家旁边的小学教书，表哥的叔叔是我的校长，我们都叫他樊校长。樊校长一般白天教书、干农活，晚上带着他的狗赶山打猎，打兔子。

　　那天晚上，我和樊校长在姑姑家吃过晚饭，商量了一阵表哥的婚礼筹办事宜，印象中姑姑总在担心天气，说是就怕下雪。然后往樊校长家走，准备晚上去附近的山上走走，碰碰运气，看有没有个把倒霉的兔子。在樊校长家门前的泥地上，他的大花狗热情地问候了我——冲过来一口含住我的大腿，它那大嘴一张开，三分之二的大腿就没入口中了，然后嘴里还发出一种“呵、呵、呵”的声音。樊校长高声喝斥，同时叫我不要动——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叫我不要反抗。片刻之后，大花狗放开我，摇尾走开了。这么威武的狗，大概有半米高，八九十斤重，属于土狗中的杰出者，抓兔子是没问题的。

　　在樊校长的火炉旁坐定，细婶——因是姑父的弟媳，在我们风俗中要叫这么一个古怪的称呼。本来叫樊校长也要叫“细叔”的，实在太土了，我大部分时候都乐于称呼“樊校长”——端来了热气腾腾的菊花茶。樊校长说，我们先把学群结婚的对联想好。我说好。樊校长说，最好把两个人的名字嵌进去。我说好——校长说要嵌名字那还不嵌名字？其实鬼知道怎么嵌，一个学群，一个丽霞。

　　于是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对着那硬木燃起的火苗发呆。火苗上面一个推筒钩，钩上挂着一把铁水壶，铁水壶呼哧呼哧地冒着热气。火炉旁还放置了一些炉罐——我们有时也对着它们发呆。总之是发呆。细婶也不说话，她仿佛生怕妨碍我们考虑重大的事情。

　　发了一会儿呆，那花狗也进来了，在火炉旁躺下，一点不捣乱，它也仿佛知道我们正在思考重大的问题。

　　我端起菊花茶，“嘶”地吸进了一点芝麻和黄豆，水还有点烫。樊校长似乎也没想到什么好点子，他把双手十指扣在一起，抱着一个膝盖，一会儿抬头看着屋顶，一会儿低头看着火炉。

　　过了几十分钟，我们讨论了几个方案，都觉得不行。

　　看看火苗黯淡了不少，细婶顺手拿起一个吹火筒——一段竹子做成，大概半米长，里面大部分竹节都彻底镂空，只留下最前端一个不镂空，在上面钻一个小孔——望火炉一吹，那火就呼哧地冒将上来，旺旺的，把周遭一圈人和狗以及其他物什照得贼亮。这时我想到了一个主意。我说，有是有一副对联，就是要改一个字。樊校长说，什么字？我说，要把樊学群的“学”字改成“贺”字——在我们当地土话中，“学”和“贺”同音，都念he，四声——樊校长说行。于是得一联：

　　群山仰首以望彩霞

　　贺客盈庭为迎佳丽

　　此联运用比兴手法，形象地描绘了结婚时的喜庆场面，同时把两位新人名字镶嵌其中，出色地完成了校长交办的任务。

　　当晚我们没有去赶山，具体原因已忘却。其实，去赶山也不一定有收获。樊校长行伍出身，眼法很好，瞄哪打哪，但他有一个大问题，就是找不到兔子。找不到兔子，你再好的眼法又有什么用？所以很多时候，眼法不好的方老师满载而归，百发百中的樊校长却双手空空。樊校长一辈子都因为细节做得好而大放异彩，却因为大方向把握不准而步履踉跄。从完中校长，而初中校长，而小学校长，他的人生一路狂奔、江河日下，最后因为毕业证掉了，职称都没评到。他当了几十年领导，就是在当小学校长时也领导着几十个老师、几百个学生，但他职称最低(没有职称)、工资最低，如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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