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夜煨芋

　　

　　乡贤郑板桥《瑞鹤仙·僧家》云：“清风来扫，扫落叶尽归炉灶。好闭门煨芋挑灯，灯尽芋香天晓。”挑灯煨芋，芋香伴寒夜，二三知己，围炉夜话，静雅如高古宋画。

　　雪夜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乡村就是蜷缩在琥珀心中的小虫子。寒夜客来，温贫暖老的山芋粥，像棉衣裏身一样熨帖和亲切。

　　汪曾祺曾说：“对于土里生长而类似果品的东西，若萝卜，若地瓜，若山芋，都极有爱好，爱好远过桃李柿杏诸果。”山芋生食脆甜，熟食甘软，既可作主食，又可当蔬菜。一经巧手烹饪，也能成为席上佳肴。

　　大雪封门，寒风萧瑟，最宜卧在家里喝山芋茶。屋外大雪，簌簌而下，如蝶如絮，世界一片缟素，一片寂美。山芋切段，旺火烧煮。山芋茶，汤汁甘甜，清纯爽口。咖啡色的汤里还能看到橘红色内瓤。喝一口，迟钝的味蕾立时被鲜美的滋味唤醒。

　　雪霁，乡村的夜空清晰、高远而辽阔。小院里月光清如溪水，天地静似画布，瓦屋和枯树闲适安逸地镶嵌在画中，青霜平添一份柔和。大家一人一碗，直喝到打饱嗝为止，满足而温暖。

　　喝山芋茶虽没有瓦屋纸窗、清泉绿茶之妙，却不失乡野情趣。端坐农家屋舍的粗陋桑木桌前，茶汤微漾着淡黄的色泽，热气腾腾，袅娜上升。在袅袅香气中徐徐地啜、慢慢地呷，与凡尘无碍，于清淡中品出原味。

　　清爽早晨，捧一碗山芋粥，若是嚼着萝卜干或苋菜梗来喝，清淡淳朴，爽脆香甜，寒意悄然隐退。

　　冷风飕飕，夕光惨淡，寒雀啁啾，乡愁空旷无边。兜一身寒风入屋，捧一碗山芋粥暖手，便觉日子清新如年画。铁锅土灶，风箱柴火，山芋与粳米你侬我侬，如民间高手比试拳脚，锅中噗噗乱响，似冰凌乍破，柳笛轻吹，一屋的情和暖。

　　山芋粥黏稠香浓，口味甘甜。粥碗里隐现着黄澄澄的山芋段，米粥晶莹绵软有谷香。山芋段浸泡在清粥里，像是布满了彩虹的图案，闪烁着胭脂般的光泽，滋养着我们从前食物匮乏的乡村生活。

　　待一锅粳米山芋青菜粥呈现在眼前，菜的青绿，米的稠润，芋的粉糯，已相得益彰地混合成暖胃佳品。蓝花大碗里的山芋粥，静如一泓秋水。用勺轻搅，粥的温柔，粥的柔软，粥的细腻，粥的芳香，顿时把人淹没。吸溜吸溜地喝粥，咯吱咯吱地嚼山芋，声音甜美如小夜曲。

　　喝山芋粥，喝的是一种情怀，一种悠然古意。山芋粥蕴涵着农耕时代的精神和气质，让我们的内心很容易走进清明与平和。大雪封门喝碗山芋粥，一股柔软的乡愁倏忽从心底传遍全身。

　　（宫凤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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