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清雅 易安芳姿词中觅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易安居士的心思好生难琢磨。少时“争渡，争渡”烂漫无邪；青春“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别离多多；盛年“江山留与后人愁”南渡飘零；晚景“染柳烟浓，吹梅笛怨”凄凉落寞……平平仄仄的诗词人生，早已化为四时凉热。千百年来，世人羡也罢妒也罢，誉也罢毁也罢，不正合力将李清照的名字刻在岁月之上，融入山水之中，化为人心记忆？但凡提及宋词，她那窈窕千年、清逸凄美的风姿谁能忘却？自当“寻寻觅觅”，一瞻“婉约词宗”的芳姿。

　　词人幸运，出身山东章丘诗书世家，父母开明。周岁抓笔，缘定此生平仄风景。五岁言明书香翰墨志趣，不习女红，倔强地以女儿之身端立于士林。想那溪亭日暮下的争渡少女，真真的是天也随她地也随她。和张耒中兴颂诗，点评历史几多轻狂，却也名噪文坛、搅动士林，圈得粉丝无数。相国寺邂逅匆匆，你的低眉我的浅笑刹时心扉缭乱。祈雨大佛寺再遇“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白马郎君，触目之间心有灵犀情有所归。蹴罢秋千芳心摇曳之际，忽见梦中人提亲前来不由“和羞走”，慌乱之间“袜刬金钗溜”娇态可掬，终是“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心儿早已潮湿，纯然少女时代就这么欣然翻了篇。

　　新婚欢愉，惜昙花一现。“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笑语檀郎，今夜纱橱枕簟凉”，明诚哪经得起如此撩拨。“金尊倒，拼了尽烛，不管黄昏”，月下亭阁，品茗对诗，飞雪之夜，围炉煮酒，一番诗酒纵欢，谁料世事无常，婚后第二年父亲罢职，原指望家翁说句公道话，却不想其“炙手可热心可寒”，情薄如纸，凉比西风。没了父亲肩膀可靠，夫家一时冷漠难堪，再加诏禁元祐党人子弟居京，无奈“轻解罗裳，独上兰舟”，黯然回乡省亲自宽。词人“花自飘零水自流”艾怨之余，“月满西楼”之际，面对“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无计可施，“熏透愁人千里梦”，盼那“雁字回时”，总是迟迟不见“云中谁寄锦书来”，“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好生让人怜惜。

　　聚少离多，旧愁未解又添新愁。好不容易重逢，夫家迭生变故，家翁罢相故去，夫君贬为庶人。幽居青州夫家祖屋，自号“易安居士”，夫妻俩左手书画诗词，右手明月清风，扁舟湖上，信步水边，小阁藏春，闲窗锁昼，赌书泼茶倒也神仙快活。《词论》滂沱，尽把名家前辈点评个遍，笑谈永叔、子瞻“不协音律”，才识过人胆气十足。后来夫君复出知莱州，惜别之际，“多少事，欲说还休”“从今又添，一段新愁”。独居青州期间，“种种恼人天气”“别是愁滋味”“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日子好生难耐。“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总不见回音，索性一探究竟，随身行李除了一身才情就剩一帘幽梦。夫君倒也谦谦，只是目光游离不似从前，原来词人无后，夫君已红袖添香未能免俗。

　　靖康事变，江山零落，盛年词人已难有一张平静书桌。随夫奔淄州，赴江州，惶惶如丧家之犬，“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风花雪月就此别过。青州兵变，家藏文物付之一炬；金兵来犯，夫君身为太守“缒城宵遁”临阵失节，愤而发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朗声长啸，婉约间也不失豪放本色。建炎三年八月，夫君病卒建康，大厦倾覆，安顿好后事，满目皆是“旧时天气旧时衣”“又还秋色，又还寂寞”“凄凄惨惨戚戚”，家国何在？“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提笔四顾心茫然。

　　天涯孤旅，萧萧两鬓生华，烟雨湿了流年。夫君故去，青州、洪州浩劫所藏文物折损大半，仅存古玩字画又遭众人觊觎，无奈弃物自救，干脆捐献朝廷赤条条一身清净。不想追献文物又有如捉猫猫，常常是皇帝在前面东躲西藏，金兵在后面追，夹在中间的词人进退失据是多么惶恐和无语。流落绍兴，藏在床底文物又被偷去大半，拖着病体飘零杭州，又“彩凤随鸦”，经历“大病骗婚旋诉离”变故，落下千古口实。避走金华，天命之际的词人已“载不动、许多愁”，反正“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孤雁儿一个，于是“不怕风狂雨骤”毅然重返临安傍西湖而居，醉心整理《金石录》完成夫君临终所托，呜呼心爱文物散失之痛，却也悟得“然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得之”道理，笔下已添了几分练达。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孀居临安20年，“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的同时，“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青州一抔土”，渴望北归故里。落寞中，“千金一掷，百万十都”，打马、象棋等闺房雅戏也“慧则通”“专则精”难逢对手，“临波不渡，似惜障泥；或出入用奇，有类昆阳之战，或优游仗义，正如涿鹿之师。或闻望久高，脱复庾郎之失；或声名素昧，便同痴叔之奇”“将图实效，故临难而不四；欲报厚恩，故知机而先退。或衔枚缓进，已逾关塞之艰；或贾勇争先，莫悟阱堑之坠。皆因不知止足，自贻尤悔”“平生不负，遂成剑阁之师；别墅未输，已破淮淝之贼”“木兰横戈好女子，老矣不复志千里，但愿相将过淮水”，调侃中，《打马赋》再现历史画卷、寻常生活、家国情怀，牌理、情理、义理重归于生活，词人选择了与岁月握手言和。

　　一袖清风，半窗明月，三两杯淡酒，两三句平仄。古稀之际，斜倚栏杆凝眸西湖的词人，依旧淡然如水，看透了也就淡然了，人情世故烟云而去。酒照喝已只是浅酌，茶照饮已只对时光，词照填已无关音律，嫣然回眸，红尘已历73个春秋。知否？知否？绿肥也好红瘦也罢，任它世人揣度……

　　（姚中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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