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成文:见证板门店风云
朝鲜停战谈判历时747天,称得上是一次世界军事史上罕见的漫长的停战谈判。两易会场,五次中断,共开58次双方代表团大会,733次各种小会,创造了两项历史纪录——有史以来时间最长的停战谈判和持续最久的武装休战。
从朝鲜战场开始的外交官生涯,在朝鲜停战期间参与谈判,朝鲜停战协定签字后继续处理战后事宜,柴成文参加了开城和板门店的所有停战谈判及停战后一段时间的工作。他的人生传奇与朝鲜紧密相连,也许正因如此,老人对那段日子仍难以忘怀。
一九五二年七月,参加朝鲜停战谈判的中朝谈判代表(从右至左):联络官柴成文上校、中国人民志愿军代表解方将军、朝鲜人民军代表南日将军、李相朝将军、金元武将军、联络官张春山上校在开城板门店合影。
从“柴军武” 到“柴成文”
从1950年10月25日发动第1次战役,到1951年4月22日的第5次反击战役,朝中两军将士浴血奋战,给傲慢不可一世的美军以迎头痛击,将战线稳定在三八线附近。
1951年4月9日,杜鲁门下令撤销了顽固主战的“联合国军”总司令麦克阿瑟一切职务,命令将指挥权立即移交给第八集团军司令李奇微将军。5月17日,杜鲁门批准了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提出的,关于结束朝鲜战争的政策建议——在恢复战前状态的三八线上通过谈判停战。
杜鲁门通过苏联把想要谈判的愿望间接地传到了北京和平壤。中朝两国领导人经过磋商,认为这虽然可能是美国的缓兵之计,但也不应放过和平的机会,决定同意谈判。
停战谈判的结果关系到重大利益,因此双方都选派精兵强将组成谈判班子。根据协议,交战双方的谈判代表团各由一名首席代表及4名代表组成。
朝中方面首席代表是朝鲜人民军总参谋长南日大将,金日成还指派了代表李相朝和张平山。中国方面的谈判代表是志愿军第一副司令员邓华和志愿军参谋长解方。朝中共同组成了“朝中停战谈判代表团”。根据两国高层的协议,联合代表团由时任中国外交部副部长李克农领导。李克农掌握全盘,直接与毛泽东、周恩来和金日成电文往返。
“联合国军”司令李奇微先是指定远东海军司令特纳·乔埃中将为首席代表,接着又推荐乔埃的副参谋长勃克少将、远东军空军司令克雷奇少将、第八集团军副参谋长霍治少将为代表,南朝鲜方面的代表是第一集团军军团长白善烨少将。
谈判开始前,双方分别指派联络官先行通气会晤。毛泽东来电确定柴成文担任中国人民志愿军联络官,负责中国人民志愿军朝鲜停战谈判联络工作,中校名义。同时,根据李克农建议,原名“柴军武”改为“柴成文”。改武从文,柴成文名字的变迁印证了他人生的这段传奇经历。
当时,柴成文没有军装,只好借穿解方的一套军衣参加7月8日联络官首次会议。前一刻,还是搏命的对手,这一刻却要商谈和平——谈判双方自然互相提防,高度警惕。柴成文记忆犹新的是,南朝鲜联络官李树荣就位时竟一屁股坐空,摔倒在地,可想其多么紧张。当时,柴成文是现场唯一一个露出笑容的人。看到对方紧张,柴成文反而放松下来了,面对美国空军上校安德鲁·肯尼、陆军上校詹姆斯·穆莱等谈判对手,他把腰杆挺得直直的。
谈判双方相对默坐132分钟
7月10日上午,朝鲜停战谈判首次在开城举行,谈判地点位于三八线上朝中控制区域内开城的来凤庄,这个鲜为人知的小村庄此后在世界地图上有了它的坐标。
柴成文回忆,谈判大厅里东西向摆放着一张铺着绿色呢布的长方形条桌,长条桌南面坐着对方的5名代表:中间坐着其首席代表乔埃,乔埃的右手边坐着白善烨、霍治,左手边坐着克雷奇和勃克。桌子的北面是朝中方代表:中间坐着首席代表南日,南日的右手边坐着邓华和解方,左手边坐着李相朝和张平山。双方代表的背后坐着人数大体相当的参谋、翻译和记录人员。
谈判伊始,双方就陷入僵局。开完第1次会议后的第2天,在受到记者们提问质询的压力时,美军谈判代表便把这股子气转移到埋怨朝中方在联络官会议上拒绝了他们所提“沿着金川—开城—汶山公路建立一道十英里的中立区、双方武装部队让出开城”的建议。柴成文说,参加谈判的美国将军们大摇大摆在世界各地闯荡惯了,到了开城,最令他们难受的是谈判是在朝中方所控制的地区举行,警卫也由朝中方负担。“这让他们认为没有‘同等的出入自由’,没有‘享受平等待遇’。”
柴成文承认,确实是由于代表团没有经验,处理这个问题时有缺陷,为此还曾遭到周总理的批评。后来,朝中方面采取主动,与对方达成了一个会场中立区的安全协议,排除了这项干扰。
在继续讨论议程的会议上,在撤退外国军队是否列入议程问题上又僵住了。在会场拒绝的同时,时任美国国务卿艾奇逊、国防部部长马歇尔也分别在会外声明拒绝把撤军列入议程。综合考虑各种因素,朝中方代表在谈判现场逐一驳斥了对方拒绝将撤军列入议程的无理论点,然后提出将“向双方有关各国政府建议事项”列入议程,把撤退外国军队提到停战后另一个会议上去解决。
关于军事分界线的问题,朝中方面的原则性建议是以三八线为军事分界线,双方各自后退5公里建立非军事区,脱离接触。三八线是朝鲜战争爆发前南北两方原有的军事分界线,这已经得到包括美国在内的世界各国的公认。可是美方竟拒绝朝中方的主张,他们提出“海空优势论”,即他们在海空中保持的优势在划定军事分界线时要得到补偿。也就是说根据这个“方案”,他们不动一枪,不伤亡一人,就可以使朝中军队从自己的实际控制线退出12000多平方公里土地。这个无理要求自然遭到朝中谈判代表的严词驳斥。
1951年8月10日,就军事分界线的谈判中,朝中方面首席代表南日将军批驳对方“海空优势补偿论”“防御阵地与部队安全论”,指出对方没有理由拒绝以三八线为军事分界线的建议,美方首席代表乔埃中将理屈词穷,竟拒不发言。他一会儿用两手托腮,一会儿又玩弄起铅笔,就是不开口。他的助手们也都不说话。朝中方代表也都静默着观察对手的变化。
会场一片静寂,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静坐”了将近1小时的时候,柴成文悄然起身,走出会场来到李克农的帐篷里,询问对策。李克农只用3个字回答他:“坐下去。”等柴成文把李克农的指示转达给朝中方各位代表,他们坐得更稳了,腰板挺得更直了。最终,无法忍耐的乔埃只得宣布休会退席。
这场“静坐”战持续了132分钟,可说是创造了谈判史上沉默时间最长的纪录。
原中国人民志愿军朝鲜停战谈判代表团秘书长柴成文少将接受本文作者采访。
谈时想打,打时想谈, 想打时横施压力,想谈时又羞羞答答
8月13日,周恩来作出判断,对方的意图是就地停战,但又不愿自己提出。
原来,5次战役之后,“联合国军”在临津江以东三八线以北所占土地较之志愿军在西三八线以南所占土地面积稍大,所以他们认为以三八线为军事分界线自己就吃亏了。双方就军事分界线的划分原则僵持不下,后面的许多问题就无法解决。
眼看在谈判桌上占不到便宜,对方竟然威胁朝中代表团:“让大炮和机关枪去辩论吧!”并在刚刚达成安全协议的会场区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制造事件,一直发展到8月22日轰炸朝中方代表团驻地,迫使谈判中断。柴成文记得,当时毛泽东指示代表团:“必须不怕破裂予以坚决回击。”
对于对方的蛮横态度,朝中代表早有预料。彭德怀在布置谈判时要求志愿军有关人员:负责打的坚决打,负责谈的耐心谈。很显然,美国对于这样的谈判不是心甘情愿的。他们打败时想谈,谈判得不到便宜时又想打。
于是,战火重燃,1951年8月18日,美国地面部队发动了“夏季攻势”,空军也加强了从7月下旬开始的所谓空中“绞杀战”。但遭到朝中军队的狠狠还击。朝中军队在战场上连战连捷,给敌人造成巨大杀伤,使参加所谓“联合国军”的国家无心恋战,美国国内也怨声载道。美联社记者观察战争现场后发现,“美军再次被手榴弹和步枪火力挡住了”。在战场上连续溃败的“联合国军”不得不被逼着在谈判桌上找出路。
“谈时想打,打时想谈,想打时横施压力,想谈时又羞羞答答。”柴成文说这便是谈判代表团成员观察对手心态的评语。谈判以来,美方在会场内的违约事件不断,包括轰炸朝中方代表团驻地在内,他们都矢口否认。可是到了9月10日,美方对美机一次入侵中立区事件连连道歉。21日杜鲁门声称,美国“愿尽一切努力促使朝鲜冲突获得和平解决”。可是,真要回到开城谈判会场时,美国将军们又迟疑了,提出了改变会场的要求,遭到朝中方代表的拒绝。于是,9月29日,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发起了“秋季攻势”,在西线以迂回开城向朝中方施加压力,结果到10月8日即付出22000人的伤亡代价,转而又向金城以南地区进攻,又付出了17000人的伤亡代价。
据柴成文回忆,杜鲁门和艾奇逊说服不了好战的美国将军们,只好通过美国大使向苏联外长维辛斯基转达希望与朝中方重启谈判的愿望。10月7日,金日成、彭德怀对李奇微建议改变会址的来函作出答复,严肃指出“破坏开城中立区协议的事件绝不是迁移会址所能抹去的”。并建议将会场移至板门店。
谈谈打打,打打谈谈, 朝鲜停战终于看到曙光
1951年10月25日,中断了63天的谈判在位于朝鲜半岛三八线中间的板门店复开。因为开城属朝中控制区,美方要求把新会址迁到不在任何一方单独控制下的地区,而板门店恰好位于朝鲜半岛的三八线中间,从而被双方所接受。当时谈判室就建在军事分界线上,谈判桌的中线即为军事分界线,双方谈判代表从各自的门进出,坐在各自的一方椅子上而不越分界线,这是世界史上没有先例的特殊谈判方式。这次双方代表团的成员都有调整,朝中方面,以边章伍代替邓华,以郑斗焕代替张平山,对方李亨根接替白善烨。
1952年4月,美国陆军上将克拉克接替李奇微任美国远东军兼“联合国军”总司令,当年5月,美国陆军少将威廉·哈里逊接任朝鲜停战谈判“联合国军”代表团首席代表。1952年5月,朝鲜停战谈判双方好不容易才解决了停战监督和战后限制朝鲜境内军事设施等问题。但在此后一段时间里,双方在战俘问题上严重僵持,谈判已徒有形式。当年美国总统大选期间,为了维护自己的政治资本,把“烫手的山药蛋”丢给下任,美国总统杜鲁门授意哈里逊,于10月8日宣布无限期中断谈判,堵死了达成停战协定的大门。
板门店是中立的会场区,本应得到双方的尊重和维护,但美方却多次炮击会场区,派特务渗透,更多的是派飞机侵入会场区。谈判破裂期间,美机更是肆无忌惮地侵犯会场区的中立地位。柴成文分明记得,那时美机经常低空飞越会场区上空,对周围朝中方阵地轰炸、扫射,站在会场区内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为此,双方安全军官频繁地在出事地点会晤,进行联合调查,以确定事实真相,但每次美方都赖得一干二净。
1953年2月8日,《人民日报》头版刊登了毛泽东的重要指示:“我们是要和平的,……我们愿意立即停战,剩下的问题待将来去解决。但美帝国主义不愿意这么做,那么好吧,就打下去。”这个表态让新任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很着急。因为美国人希望停战,美国政府也拖不起了。艾森豪威尔在竞选时许诺,他当选了总统“将亲自去朝鲜,并结束这场战争”,这项符合美国人民愿望的诺言在他击败对手的竞选中起了难以估量的作用,使他立即赢得了广泛拥护。
朝鲜停战谈判迎来了转机。艾森豪威尔借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头年12月通过的一项倡议,指令克拉克于2月22日致函金日成、彭德怀建议在战争期间先行交换病伤战俘。3月28日,金日成、彭德怀复信克拉克同意交换病伤战俘。4月26日,中断6个月零18天的谈判重新恢复。并于6月8日达成并签订了《中立国遣返委员会的职权范围》文件。至此,各项议程全部达成协议,只待技术工作做好后签字了。
可是,艾森豪威尔摆脱这场战争的决心与李承晚反对恢复谈判、要求美军占领整个朝鲜半岛之间的矛盾凸显出来。在美军某些将领的支持下,李承晚利用战俘营由他的军队看管的条件,于6月18日以“就地释放”为名,劫走了27000名战俘,其中绝大多数战俘后被裹胁至台湾。这一严重事件立即引起了朝中方面的极大愤慨和世界各国的强烈关注。已经从北京到达平壤的彭德怀向毛泽东建议推迟签字,再歼李军15000余人。毛泽东当即指示:停战协定签字必须推迟,再歼李承晚军万余极为必要。
为了打击李承晚的气焰,1953年6月25日,憋着一股劲的朝中军队发动了金城战役。以金城地区为主要目标在宽达200公里的正面上开始作战行动。强大的金城反击战役,狠狠地打击了敌人,这也是停战协定签署前的最后一次战役,歼敌7.8万多人,收复失地178平方公里,把军事分界线又向前推了300多平方公里。克拉克认识到,如果再拖延停战谈判,对美方来说,损失将会更加惨重。因此,在金城反击战役结束不久,美方谈判首席代表哈里逊奉克拉克的命令,不顾李承晚的反对,要求尽快与朝中方在停战协定上签字。
柴成文回忆到这里,显得特别激动,仿佛回到当时谈判桌上。他说,经过艰难斗争迎来的和平时刻终于来临。经过两年的谈谈打打,打打谈谈,朝鲜停战谈判终于看到曙光。
没有寒暄,没有握手, 没有讲话,甚至没有看对方一眼
1953年7月27日上午10时,不寻常的签字仪式在板门店新修建的大厅举行。柴成文的印象里,签字大厅可容纳200余人,呈“品”字形,南北长,东西短。东端面北设小方桌一张,放着18本待签字的停战协定文本。小桌两侧又各放一张长方桌,上面分别置有朝鲜国旗和联合国旗帜,是双方代表签字的座位。大厅南北各开一门,供双方代表团各自进出之用。双方人员分南北两边面向而坐。谈判代表的席位居前排,其他观礼人员居后排。凸出的部分是记者席,正好面对签字桌。
11时整,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来了。朝中方首席代表南日大将,“联合国军”首席代表哈里逊中将步入大厅。两位首席代表就座后,便在双方参谋的协助下先在本方准备的9个文本上签字,然后进行交换,再在对方的文本上签字。这一过程共历时10分钟。记者席上一片按快门声和镁光灯的闪烁。“大功告成”之后,两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然后离座扬长而去。没有寒暄,没有握手,没有讲话,甚至没有看对方一眼。其中哈里逊在协议上的签名为海立胜。按照双方商定,双方首席代表南日、哈里逊签字时间即作为停战协定签字时间。
当天,美国陆军上将马克·克拉克在汶山的帐篷里签字,朝鲜人民军最高司令官金日成元帅在首相府签字。7月27日下午,彭德怀将军来到了开城来凤庄。7月28日上午9点30分,他在李克农陪同下步入办公室,在停战协定上签了字。签字后的克拉克面对中外媒体的采访,沮丧地说,“我成了美国历史上第一个在没有取得胜利的停战协定上签字的陆军司令官”,“我感到一种失望的痛苦”。而彭德怀的声音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朝鲜战争证明,一个觉醒了的爱好自由的民族,当它为祖国的光荣和独立而奋起战斗的时候,是不可战胜的!”
为何朝鲜停战协定最先是由双方首席谈判代表签订并生效,柴成文说这是根据李克农的提议。停战协定签字的头一天,李克农考虑到李承晚会不会破坏签字,甚至是双方司令官的任何一人被袭击,后果将不堪设想。他的意见立即得到大家的重视。经过反复研究,李克农建议放弃双方司令官到现场签字的办法,双方首席代表一旦签字后立即生效,然后各自向自己的司令官送签互换文本。送签建议立即得到了北京的同意。美方也很快接受了这一提议。
历时747天的朝鲜停战谈判以朝中的胜利落下帷幕。那一年,柴成文38岁。
(作者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中国传记文学学会会员)
原文链接:https://www.hljzx.gov.cn/index/wstd/2023072831502.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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